高耸入云的尖塔,用厚重的石块堆叠而成,墙面刻满古老而神秘的图腾,沿着楼梯上去,是一个逆十字的雕像。
看得出过去应是备受信仰的,但如今被遗弃在这杳无人迹的深林中,只有潮湿的青苔和藤蔓会来朝圣。
「赛儿?」黑发少年看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女孩,有一秒的愣神。
但看到女孩手里的东西後,他立刻了然一向听话的她怎麽会违背他的命令。
「那坏了,不能吃。」库洛洛摊开手心,要她乖乖把苹果交出来。
「是好的。」她不笨,她闻的出来。
「就算是好的,放在这种地方摆明就是个.…」
背後突然的喧闹打断少年的话,他顿了顿,「陷阱。」
像是为了验证他所言,一根麻醉针咻一声插进他下意识替女孩遮挡住的手背。
连无奈叹气的时间都没有,昏迷前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女孩漂亮的容颜,她睁大水色的眼睛,满脸的错愕和担忧。
那样的表情让他瞬间有种这样其实也不算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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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起来了。
在库洛洛昏迷後,剩余的那只海妖当然也毫无悬念的跟着被麻醉针放倒,所以只是先後问题,库洛洛少年的壮烈牺牲并无意义。
尤其被他拯救的当事人醒来後第一时间是惋惜没来得及吃的苹果,而不是担忧他的存在这件事,我们就把他当作你知我知库洛洛不知的秘密吧。
在呆坐了数十来秒後赛莲终於有了动作,她往前倾身摸了摸面前纵横交错的铁杆。
坚硬、冰冷、不能吃,就算能吃大概也很难吃,这个残酷的相对关系让她原本灵活流转的眼睛又恹恹闭上。
她饿了,除此之外没什麽特别难过的情绪,该说是很可悲的习惯了吗?初来乍到就被黑帮抓起来浸水缸,紧接着又被一群盗贼带去俗称上帝遗忘之地的流星街,能衰成这样的世上大概就唯她一妖。
赛连动了动耳朵,隐约能听到监牢远处传来的对话声。
绝佳的听力,让海妖能在广阔的大海里准确掌握所有动静,她们能知道几艘船经过,几个人下了海,几条鱼穿过轻轻摆动的珊瑚礁,也能提前预防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但放到陆地就是拿来听墙角的鸡肋技能。
「我没看过这麽好看的孩子,就像是在神的恩典下诞生的奇蹟!」
「那个少年也很不错,眼睛黑得没有一点杂质…就是、就是有点可怕。」
「没事,神将会净化一切黑暗,他反而该感谢我们…」
说话的两人慢慢走远超出可接收的范围,赛莲懵懂得睁开眼,觉得有听跟没听一样,完全一头雾水。
什麽神什麽奇蹟,在弱肉强食的大海里她所能依障的就只有自己。
所谓同伴的概念她也是在和蜘蛛相处了才知道。
说到蜘蛛…他们现在在干嘛呢?派克应该准备好晚餐了吧?她的份一定又被窝金吃完了,还有侠客,他一定很担心吧,说好要教她写字的…
「想什麽呢?」少年磁性的嗓音突然响起。
「库洛洛!」赛连已经习惯蜘蛛们的神出鬼没了,不知道他们到底用的是什麽能力,几乎能做到无声无息的地步。
看女孩露出一张「好巧喔」的惊喜笑脸,一直用绝隐在角落的少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大力捏起她的脸颊。
「记忆力已经糟糕得连做过什麽都忘了吗?赛儿。」
「唔…做、做过什麽?」话被拉长的脸含糊得更加软糯,澄澈的眼睛茫然的眨了又眨,库洛洛看了一下终於放开手。
「你擅自闯进来还动了祭品。」一个位在森林深处的破旧神坛会出现新鲜水果这事本身就充满疑点,她既然毫不犹豫的就拿来吃,完全置生死於口腹之慾外。
「……」赛连愧疚的垂下头,可、可是苹果好吃。
「我说过想跟着出来就要低调,低调的意思懂吗?」
「嗯」因为做错事,赛莲很热切的点点头想弥补回来,「低音的低,调子的调。」她很乖,她都没有出声。
「……」
毫无悬念的把那张软嫩白皙的小脸掐红後,库洛洛好心为摆明在状况外的赛莲整理了下前因後果。
平常没事,赛莲最大的消遣就是缩成一团坐在基地门口发呆,看天看云看太阳,而每个经过门口的人也会受到海妖小姐眨巴眨巴的注目礼,所以别再问为什麽大家最近这麽频繁的出入了。
就像飞蛾扑火,猫扑向老鼠,女孩这麽一只小小软软毫无防备的漂亮娃娃,当然也引来许多找死的衰咖让蜘蛛们练手,这也间接导致赛莲跟旅团的名声大响,什麽流星街的公主、蜘蛛里的小白兔…反正各种莫名其妙的名号因为蜘蛛们不大想在赛莲的注视下杀人就这样传了出去。
咳,跑远了。
总之旅团会例行的出来买点日常用品,团长大人因为打听到某森林里有某个神秘的异教组织,所以就主动接过这项工作顺便探勘一下地点,错就错在他出门时也不期然与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对上…
库洛洛这边突然暂停了一下,解释他是因为书上说带着小孩会让愚蠢的人类防备心大减,进而获得许多额外的福利或情报,绝对不是因为看蹲在脚边的那只很软很可爱很想抱一下,然後这一抱就不得了的一路抱到目的地。
绝对不是。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要你乖乖待在原地不要乱动任何东西。」
在那双黝黑瞳眸的注视下,赛莲果断低头认错。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本来就是要进来的。」不然仅凭这些人和一根麻醉针,怎麽奈何得了团长大人。
「……」那是在凶屁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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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脸上还带着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满是血迹,但他没有多做整顿立刻就赶了回来,只为了赶上和少女约定的这个例行的故事时间。
此刻他正乖乖端坐在水缸前不发一语,眼神专注而柔和,如果远在鲸鱼岛的米特看到绝对会吓得提早衰老。
他在等待,等待贝壳床上的少女苏醒。
先是如雏鸟一样纤细柔软的睫毛轻轻颤动,掩盖底下的水色眼睛缓缓睁开,她脸上还带着初醒的茫然蒙胧,让人联想到受困陷阱犹不自知的无辜幼崽。
「?」什麽时候来的,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没事,刚刚才到。」
看她摆动着蓝紫色的鱼尾款款游来,黑发轻舞,婆娑得像是提畔边成群的黑芒花。
金扬起嘴角,呆坐三个小时就为了这幅美景,他很愿意。
「今天似乎睡得特别久,很累吗?」
赛莲摇头。
她平常都会先愣个半拍才回答,期间那双水色眼睛都会专注地盯着你,像是在仔细捕捉你的一言一行,认真的样子超级可爱。
所以回应的这麽快反而是反常。
「真的没事吗?」
赛莲点头。
「那这是怎麽来的?」金用脚尖点了点溅在水缸上的血渍。
「……」不是我在说,提诺桀斯你身为变态也就算了,身为一个黑道老大连处理现场都搞成这样,鄙视你!
「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金好脾气的笑道,「你没事就好。」
嗯,没事的,只是因为自己对一个人笑了一下害那个人被枪毙而已。
而且看起来比较有事的是你才对吧,赛莲瞪大眼睛看着金身上密布的大小伤。
「啊,不会痛。」
骗子。
「真的啦!」
金突然红了脸,声音放得很低很轻,「不知道为什麽,看到你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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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儿,该起来了。」
库洛洛清冷磁性的嗓音总是能穿过层层叠叠的梦境,准确将她从迷茫中唤醒。
「唔…」可能是被关起来引发的记忆,她莫名其妙就梦到以前,有点想金了。
赛莲和库洛洛被一群戴兜帽的人带出监牢,走上一层小阶梯後看到的是一副诡异又壮阔的景象。
黑的能反光的大理石地板,白的能刺痛双眼的水晶天顶,密密麻麻的人群穿着或黑或白的麻布长袍,斗帽遮脸,露出的嘴呢喃着不可辨闻的诡异语言。
他们被推攘着站到中央的高台上。
对於未知的事物,赛莲习惯性看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库洛洛大人。
怎麽办?手腕上的绳结很像派克之前买的麻花卷,她更饿了。
「在等等。」少年充满兴味的俯瞰周围,像个坐在高级包厢等着一出闹剧的观众。
反正就是两人都完全没有一点即将被送到祭坛上待宰的绝望感。
真可怜,终於疯了吗?
一旁的青年面露同情,然後悄悄凑到赛莲身边,他果然还是没办法做到对这样的孩子视若无睹。
「这把小刀你拿着。」
「?」赛莲困惑的望向青年。
青年立刻红了脸,说话也不利索了,看得库洛洛不知为何阵阵不爽。
「赛儿,过来。」
女孩没有丝毫犹豫就咚咚咚的蹭到库洛洛身边,乖乖仰着脸让库洛洛摸了两下。
青年看那个比自己小了至少十来岁的少年毫无压力的扯断绳子,然後被他侧头看过来的黑色瞳眸吓得一愣,连喘息大一点都不敢。
「赛儿想走吗?」库洛洛低下眸子,慢条斯理的替她解开束缚。
赛莲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等你。」
库洛洛笑了一下,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把她推到自己身後,不知道用了什麽能力让她这个本应引人注目的存在变得毫不起眼,「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只是有些好奇失传已久的异教仪式究竟能可笑到什麽地步。
祭坛是一块宽阔平坦的石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抓着一只黑色的笔,对天喃喃自语了什麽,然後就有几个人上来要把库洛洛拉过去,还拿布条蒙住他的眼睛,库洛洛堪称祭品最佳楷模,完全配合的走上前乖乖躺到石头上。
老妇人凌空在库洛洛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光芒突然大盛,刺目的让赛莲眼眶有些湿润,然後一个深紫色的十字型图腾就这样凭空浮现在黑发少年的额头上。
是念,但具体有什麽效果还不清楚,库洛洛在痛楚中仍能分出理智思考,应该说这点痛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迷途的旅人啊,无需担忧,从现在起你已是水沁大神的仆从…」
「水沁大神?」
「是的,水沁大神,世上最伟大的神只。」老妇人回答完才察觉不对,难不成念还没发作?以往那些供品这时都应该疼得连话都说不来了啊。
「放下你的执念,忘记你的过往,发誓你将永远与水沁大神同生死。」
听着老妇人苍老衰败的声音,库洛洛开始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就大概是左手的小拇指有点麻麻的这样,但他却绷起全身,把被操控的魁儡这个角色演得维妙维肖。
操作系吗?以图腾为媒介收归外人当他们最虔诚的信徒,真有趣,不知道能不能偷过来…
老妇人见库洛洛不能动弹後终於放下心来,天知道此刻她就像是用丝线绑着一头猛兽,反扑只是分分钟钟的事。
她从身後端来一碗水,为求保险又加了一点墨汁下去,看得赛莲忍不住唉额一声,觉得糟蹋珍贵水资源的人都不可饶恕,想着与其让人家糟蹋不如让她喝掉,所以也偷偷去桌上拿了好几碗来。
老妇人抬抬下巴,身边几个人就拿着刀走向库洛洛,因为没有杀意所以库洛洛依旧不动,还很有闲情逸致的判断那些水大概有洗去记忆的功能,而发动条件之一是需要被施念者的血。
鬼使神差的偏头往下望,虽然因为被蒙着眼什麽都看不到,但库洛洛还是感觉得到女孩的存在,感受得到她眨着一双漂亮的碧蓝眸子,当刀放到自己手臂上时还气息不稳了一下,然後是碗掉落到地面的声响,周围的人群突然发出惊异的抽气声。
「你、你是谁…」老人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激动得好像下一秒就会休克一样。
是她要逃跑被发现了吗?
因为打从一开始的思考模式就出了错,所以一向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握中的库洛洛怎麽也没想到,女孩会做出逃跑跟傻站着等待被救以外的其他选择。
她缓缓启唇,用与以往的稚嫩截然不同的嗓音说:「让我唱一首歌给你们听。」
起初只是如燕语般的轻喃,低柔婉转,像是海鸟亲吻水面的缠绵,节奏转急,歌声变得嘹亮,磅礡高亢,像是大海拥抱残崖的汹涌。
这有形状有颜色有温度的歌声,逐渐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黑发蓝眼的美丽少女。
她半伏在礁石上,眉眼带笑,天真而妩媚,浪花拍打着她那条与人类迥异的粼粼鱼尾,让人心甘情愿为她撞毁船身,只求能在冰冷的海水中更靠近她一点,就算那时自己已成为同样冰冷的屍首。
什麽信仰,什麽神只,在她的注视下都只能像泡沫一样化为虚无。
打从歌声开始这些异教徒就陷入痴迷的癫狂,然後一个个带着恍惚的笑容在歌声引导下进入沉睡,安详得像是初脱母亲怀抱的婴儿。
先以柔美的外型让人放下戒心,再用动听的歌声引领人们完成她期望的所有事。
海妖就是这样一个宛如罂粟的可怕存在。
最後全场只剩库洛洛还清醒着,他仍在怔愣,像是做了场从天堂上失速坠落地狱的梦。
女孩的歌声与她之前的歌声完全不一样,更惑人、更动听,更让人无法抗拒。
但是,为什麽?
一只手突然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柔滑冰冷、修长纤细,一只不属於十岁女孩的手。
可是当布条被解开时,眼前又的的确确是那张精致却稚嫩的脸孔。
她水蓝色的美丽眼睛里藏着忧心和疲惫,在略微苍白的面孔下格外艳红的唇瓣,轻轻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库洛洛。」
就像是拯救万物的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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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所以是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