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水镇范围并不大,可来往的车马不算少。此地生产瓷器,沿街几乎是摆卖的店舖。虽说这是座商镇,可令人讶异的是这里十分安宁,听不见商家吆喝和车马喧闹的声音,人们大多是和气地互相交谈讲价,偶尔传来的是和颜悦色的谈笑声,让方踏入涑水镇的冷净然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温诩自进了涑水镇後便带着冷净然下马车行走,她一一为冷净然介绍此地风光,或是走进有生意往来的店家,和他们叙旧一番。此刻的涑水,正享受着夏末午後宁静闲凉的时光。
两人沿着水道走了一段距离後,冷净然便见到令她有些许印象的景色。她们来到一处人群集中之地,这在一路走下来的风景中是较为少见的。冷净然抬眼一瞧,才知道此处原来是善水堂!
「我想你应是会对这地方有些怀念才是。」果然在冷净然惊喜的眼神之下,温诩体贴地回答她。「我们等人潮渐少後进去看看孟大夫?」冷净然点头,露出期待的神色,看的温诩心下软成了一片,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似对待乖巧的孩子一般,这举动令冷净然不禁赧然,温诩看了又是一阵心动心痒。
「我们先去雪月楼吧。」温诩不等冷净然回应便牵起她的手直往马车处走。冷净然看着温诩也像个急於吃糖的孩儿般,嘴角微微勾起。
涑水镇的雪月楼拥一莲花池而建,别是一番风情,许多暂居的游人除了在镇子内走看,也有不少人至此,沿池畔游走,欣赏芙蓉满塘的景致。不过那是盛夏时的景象了,如今近秋,池畔仅余三两游人,徒留凉风拂过这片寂寥,令人心生感伤。
待安顿下来後,两人再次移步前往善水堂。夕阳西下,沿街屋檐下的红灯笼皆已点亮,路上行人较之早前少上许多,他们各个归心似箭,脚下步伐迅速,然若遇见熟识者仍会点头做招呼。
两人缓步至善水堂,正巧遇见在打理门户准备收拾的孟芊,她见到两人,眼睛顿时一亮,显然是认出了她们。
「温姑娘、冷姑娘。」孟芊微笑上前招呼,「许久不见,近来可好?」说毕,她略为观察了下冷净然,似乎是在确认她初乍到此时带的伤是否好了。
「托您的福。」温诩回道:「净然的伤已然痊癒,这还是多亏您。」
「此乃我医者本分。」孟芊巧笑,「另外在下也听闻了冷姑娘和堂主的事,祝贺你们一家重聚。」
「谢谢。」冷净然向她点头致意。
「不知二位是否已投宿,若是方便的话,在下能招待二位至寒舍歇息。」孟芊提出邀请,温诩谢过她的好意,「我们已投宿在雪月楼。不过我们会在涑水镇停留一阵子,日後多有打扰。」
「在下很是欢迎。」孟芊说道:「若是得空,在下亦可带二位游玩涑水,此地保有许多前朝明胜,在下能为你们介绍一二。」
「如此便感谢孟大夫了。」
「不会,之後得空我便到雪月楼寻二位吧。」
别过孟芊,两人继续在镇子漫走。近晚的涑水像个日落而息的人似的,颇具倦怠的模样,白天的生气已然散去,走着走着,两人竟也心生归巢的想法。
「可能是太过安心,反倒觉得想睡。」温诩打趣说道。
「也无不可,我们赶了一大段路都没好好休息,今日便就此歇下吧。」冷净然拉着温诩的手往雪月楼的方向走,回到在这慵懒的城镇里暂时能被她们称作「家」的地方。
一早醒来,冰凉的空气直接窜入温诩的鼻内,令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往床铺另一侧看去,却没见到冷净然,伸手摸是凉的,可见冷净然已离开了一阵。温诩自是不会再被吓着,一路行来,她早已习惯冷净然在近卯之时出外练功。她细耳倾听,还能听见院外人的气息。
还好习武稍能御寒,在这般时节里她不用为离开床榻做挣扎。一番洗漱後,温诩推开门走出去,入眼便是满山头的飘渺雾气,彷佛置身仙境一样,她再左右环视一圈院内,便见着在水榭中歇息的冷净然。
一景烟雨,佳人倚栏杆,恍若九重谪仙人,似梦非梦。温诩不禁感叹,冷净然当真是一位适合江南水景的姑娘,尤记得初次见到她,一袭白衣染血,温诩真以为看见了受难的洛水之神。
还不待温诩出声唤她,冷净然已经发现了温诩,并伸手招呼她过去。
「这处很美。」冷净然静静拉着温诩的手赏景,眸中尽是温柔。不知怎的,温诩突然有些面羞,明明冷净然话语中并无其他意味,她却是多想了。未免让冷净然发现她的异样,温诩提了下关於修练的事。
「冷姑娘如今修练可还好?」温诩说着,也想现下时间还早,等会儿还能再和冷净然一同练习。
只见冷净然脸色有些沮丧,「还行,目前为止还照着该循的步调。」
「那怎麽……」温诩抚着冷净然的脸颊,软软的,但有些冰凉,她随即拿手捂了捂,指尖搔刮着冷净然的眼角,似欲将那看不见的眼泪拭去。冷净然瞧她这举动,苦笑了下,用和脸蛋一样冰冷的手掩上温诩的手,像在取暖一样。
「就想…这样何时是个头啊?」冷净然微微眯起眼,似乎很享受温诩搔刮的动作。「上次云曦说,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冷净然轻叹,「想到这,就有些丧气。」
「究竟云曦的另一个办法是什麽呢?」
温诩听见冷净然的喃喃自语,打了个冷颤,连忙说:「不行不行,冷姑娘,千万别想那个法子。」
「你知道?」冷净然睁大眼,眸光中好似迸发出了希望。
见冷净然的反应,温诩暗叫不好,移开目光,张嘴就想转移话题。可冷净然并没那般简单忽悠过去,她将捂暖的掌心挪往温诩的脸颊上,额头也跟着抵上温诩的额,眼眸和温诩直视,令她难移开视线。
「温诩…」冷净然的嗓音温软如珠玉,像夹杂着金黄叶片吹过的舒适凉风,也似那细缓滑过耳际的流水。温诩在这道迷人声嗓中沉醉,险些被诱惑了去,在意识到出口的字有多麽吓人时,她及时止住了音。
冷净然听了也是一怔,总使温诩止得多麽及时,她仍是听见了。
『那可得冒上…』
冒上…什麽?
她知道这个词後头,通常接的都不会是形容安全的字眼。
「净然…」温诩看着冷净然困惑的神情,简直急疯了。只有这点,她必须死守,她不能让冷净然经历那些事,不能让她有那样的痛苦。「不说了…不提这事,好不好?」温诩瞳中已泛着泪光。
冷净然第一次见她如此,也是慌了,赶紧安抚温诩,「好、好,我不说,不哭了好不?」冷净然紧紧拥着温诩,力道颇大,神情隐忍。她知道此刻她不该再追问,但温诩的模样却显示出了她刚才放弃的事究竟会有多麽重要。冷净然感到心慌。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转移话题吧。冷净然沉下眼眸,暗暗思索了会儿,「那…你还有其他修练的法子吗?」
听冷净然的话,温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连前一秒还挂在眼角的泪水也立刻不见踪影。冷净然无言,拿她没办法,只得又说:「别过刚刚的提案,你可还能想到其他办法?」
温诩心一紧,怕冷净然会再一次说到刚刚的话题,於是快速蒐罗脑内所想到的,突然,旧时曾见过的一幕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多年前被云曦带着时见过的景象了,当时云曦说她在别处还有事牵挂,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在那个和帝尹、江晴烟及落尘一同修炼的小院里,云曦直接当着她们四人的面就那样「传送」离开了。犹记她们风中凌乱了许久,才接受了师傅凭空消失的事。
思及此,温诩不合时宜的笑出声,那时的她们还太稚嫩了。
迎着冷净然疑惑的目光,温诩浅笑搭上她的肩,亲昵的在她耳边说道:「我还真想到了个法子。」
「什麽?」
「只是,在那之前……」温诩停顿了下,笑得不怀好意,像是在恶作剧般,「冷姑娘,你会生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