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梅雨季节,初入溽暑,毫无意外地非常湿热,习惯了纽约的天气,我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闷在蒸笼里的小笼包,热得掐出了肉汁。
我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只有简单的几套衣服,陪我度过炎热的一个多月,毕竟,对於美人,衣服永远只是装饰,锦上添花的作用,人够美穿什麽都好。
邱晨已经在大厅等我,他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翻阅科学期刊,腿长的人翘脚就是特别好看特别优雅。
「先生,这是我的位置。」我站在他前面,故意用怪声音问。
「哪里?我心里吗?」他合上杂志,抬头看着我,完全没有感到意外的样子。
我一时之间接不下话,蹙着眉反问:「你都是这样撩妹的?」
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拉高他的行李箱把手,边走边说:「我才不会乱撩。」
我走在他前面,走得很慢,他也配合我的步调,我们显然已经略过这个话题。
「你怎麽回去?」
「我爸会来载啊。」我说,「你呢?」
「我朋友会来。」他说,「你爸要在哪里接你?」
「他说他在南边的出口。」我看着前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但是这太丢脸了,所以我不说,假装自己能辨认方向。
「可是你在往北走。」他说。
我转头看着他,看见他毫无掩饰的嘲笑,我怒了,於是我狡辩:「我没有。」
「你有。」说完,他抓住我的手将我往回拉,紧紧牵着我,带我往南。
我一愣,忘了挣扎也忘了拒绝。他的手很大、很厚实,牵着我的手很轻却很坚定,很安全。
时间暂停了十秒,我才回神:「你干麽啦,我自己走。」
「怕你走丢啊。」他微笑,却依然没以松开手。
「智商两亿的我才不会走丢。」我赌气,扭着被牵制住的手。
「可是你刚才就是走丢。」他继续往前走,慢悠悠地又说:「如果你智商两亿,我大概已经破兆了吧。」
一口气被开了两枪,我却没什麽辩解的机会和能力,我又恼又羞,用一种任性到我觉得恶心的声音说:「你很烦耶。」
「刚好而已。」他微笑。
我有一种路人都在看我的感觉,他们可能会对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可能会有人认出我,於是我将头压得很低,看着自己跟在邱晨後面仓促的步伐,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很蠢。
邱晨突然停下脚步并松开我的手,我跟着抬头差点撞上他,同时发现南边到了,并且看到我爸的车就在大门外的人行道旁。
「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约。」他说,然後很轻很轻地拍拍我的头。
「谁要跟你约。」我撇头。
「傲娇屁啊。」他揉乱我的发,我以为我会更生气,但我没有。
「你真的很烦。」
「刚好而已。」
我探头看了看,「你朋友呢?」
「他在另一边。」他平淡地说,「你快上车啊,掰掰。」
我呆呆地点头,迟疑地朝他挥手:「掰。」
踏出电动玻璃门,地狱般的热气朝我扑过来,我顿了顿不敢往前甚至想退後,永远停留在舒适的冷气房。研究报告指出,摄氏十八度是最适合人类思考的温度,我真的不想走到几乎是十八度乘以二的恐怖温度中,而且现在才要六月!
我可以接受走出舒适圈,但我也只接受走到更舒适圈。
「你干麽啊?」邱晨看我停滞在玻璃门上的送风口下,困惑地喊着。
「外面的世界太险恶了,我怕。」我退回机场内,玻璃门感应不到物体了才缓缓关上。
但是他过分狠心地将我推出去:「你有事吗?别让你爸等,再见。」
呜呜呜再见个鬼啊……我哀怨地回头看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舒适圈,走向我爸的车。
爸看到我出来便下车给我一个拥抱,再帮我把行李放到後车厢。
看着他把後车箱门关上,我嘻嘻笑地说:「爸,我好想你。」
「我跟你妈也是。」他回答,再一次抱了抱我。
准备坐进车子时,我发现邱晨还站在原地,於是我给他一个微笑,他亦然。
「怎麽了?」爸爸问。
「没事。」我说,并踏进车子,拉上车门。
邱晨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发愣。
车子发动了,慢慢驶离机场,我突然说:「等一下!我要去厕所。」
爸爸被我吓了一跳,车身跟着抖动,我反射性地拉住安全带,还好没什麽恐怖的结果,他无奈地将车子弯回人行道旁,我深呼吸,小声地说了:「对不起……」
车子停下来,他碎念了几声,仍然放我下车。
我露出很大的笑容,接着冲到原处,再次回到凉爽的冷气房,我没有想太多,仅是专注地追寻邱晨的方向,并且小心让自己不要被他发现。
穿过好几团人群,有阖家出游的,有西装笔挺准备出差的,还有个导游挥着小旗子,对着吵闹的大妈们大声朗诵注意事项,声音大到连我都知道他们要去香港。最後邱晨走出机场,我看着他走进等公车的人群,很快,不出几秒钟,公车来了,他随着人龙踏上往台北的公车,都是一个人,根本就没有什麽所谓的「朋友」来接他。
我懊恼地轻拍自己的太阳穴,我早该想到的,什麽朋友来接,他都出国多久了,在台湾哪有什麽多熟的朋友,就跟我一样。
他太见外了,都不告诉我,我一定会顺便载他的啊。
看着公车驶上高速公路最後消失在眼前後,我以最快的脚程跑回爸爸的车子,他等我上了车又看了看表,「你怎麽去这麽久?」
「厕所人多。」
爸耸肩,采住油门,正式启程返家。
「这时间人多是件很怪的事。」
我一时语塞,「可能这时间大家都想上厕所,就全部往厕所挤了。厕所让人有家的感觉吧。游子急如厕,只为思乡愁。」我傻笑。
「鬼话连篇,你在美国学了什麽?」
「学琴。」
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慎重地点头。
人家可是很认真在学琴的呢。
顶多只是学出了个男朋友罢了,没有学坏的,Ashley一定会说,我才是带坏别人的始作俑者,邱晨会在旁边附和,狄夕会咬着手帕说他是证人。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