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分手了?」邱晨坐在我对面,隔着餐馆的小方桌问。
太过开门见山的方式让我差点儿没呛到口水,不过这直来直往的对谈其实是很惬意的,特别自在。
「对啊。」
「真的?」
「再真实不过。」我用一派轻松的态度面对,难怪他怀疑我在开玩笑,「而且是我提的。」
他挑眉看着我,并没有说话。
接着,他静静地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柠檬水又放下,依然是沉默地望着我。
「好啦,我有一点点难过。」我说。
他以树懒移动的速率点了头。
「一点。」他再点,又浪费了五秒。
「一些。」我深深吸了口气,「好好好,我是蛮难过的。」
他这才点头,「早说嘛,浪费了四十秒。」
我冷哼。
「不过不是失恋的难过,我觉得我难过的是,即使是分手了的现在,这两年我还是没有爱上他,最多最多也只是喜欢和依赖。」
「你们分手的结果是?」
我顿了半拍才听懂他的意思,「和平分手啊,有点离奇的收尾方式就是了。」
「他好可怜。」
「喂!」
「你为什麽没爱上他还要跟他在一起?」邱晨一脸鄙视和责备地看着我,「你坏透了」这四个字浮在他脸上,在我面前放大,我不由地瑟缩了。
「还不是你,你说你跟那个谁啊,田什麽的在一起,太让人生气了啊,所以我就答应他了。」
「这两者没有直接关系吧?」
「哪里没关系?」
「那你说是什麽关系?」
他一问,我一时语塞,「……就是有关系!」
「好,好的,有关系的。」他说,那敷衍的样子特别令人生气,标准用来应付无理取闹者的态度,但我并没有无理取闹啊,他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我。
「你不要敷衍,我是认真地说有关系。」
「我也是认真地告诉你,你说的对。」
我翻了白眼,他依然是微笑,很讨人厌的那种微笑。
「你什麽时候回纽约?」他轻描淡写地问。
「你不要转移话题……」
「这个话题不是结束了吗?我都承认你说的对了,你还想继续探讨?」他微微地拧眉。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皱眉,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是如此,他连遇到困难的逻辑题目都未曾如此,毕竟「遇到」的本身就是个困难点。
「好啦,最後一场音乐会是这礼拜天,我想比预订时间早一点,所以我下礼拜就会回去了。」
「干麽提早?」
「干麽不提早?我待在这里也没事做啊,还不如回去练琴。」
「我带你去晃晃啊。」
我看着他,我说:「先生,你有女朋友的呢。」
他低下头,回避我的眼神。
我耸肩,并不再表示任何想法。
餐点上桌了,服务生帮我们的玻璃杯加了水,餐厅灯光照着玻璃杯反射,特别灿烂夺目。
他转了话题,转到他最近研究的科学议题,他依然在跟牛顿和爱因斯坦那些人作伴,就跟以前一样。
我们的生活没有特别的变化,仍然和三年前一般,说到底,就是单纯地念书,或练琴。
音符和数字,也是很有缘分的,一直。
「我送你。」走出餐馆,邱晨对我说。
看着他三秒之後,我踢着地上的小石头,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好。」
上了他的车之後,他又问:「你需要人载你去机场吗?」
需要。
这是废话吗。
但是我在思考该回答什麽。
他挑眉看着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你需要,就是这样。」
「欸……」
「因为我载比较方便。」
「……好吧。」
我玩弄手里的卫生纸,我的一举一动完全被邱晨解读得清清楚楚,狄夕都没有这麽了解我。
「你才十七岁,不是二十七,搭车这种事还是不要自己,我载不是方便又安全吗?」他说。
天啊,我都快忘了自己十七岁了。
独立的三年里,也许我已经成长到连二十七都不止,已经五十七了,再过八年我就可以享受老人优惠了呢。
但是在邱晨面前,我又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停留在十四、五岁的青春漩涡之中,还是一样青涩,一样稚嫩。
「你确定你就比较安全吗?」
「你说呢?」
「真安全呢,对吧。」
他微笑,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亲爱的,你跟狄夕分手啦?」
Ashley打电话来,我刚好走进饭店大厅。
「对啊。」我爽快地回答,一边按下电梯按钮。
「为什麽分啊?而且,狄夕爱你爱得要死,居然愿意跟你分?」她的尖叫声真的吓人,我看着镜面电梯门反射的自己,淡淡地皱了眉,也轻轻地笑了。
「这有点长,我回去再告诉你。我最慢下礼拜三就会回去了。」
「什麽?怎麽提早这麽多啊?你不是说你有朋友在那里吗?」
「你问题真的很多耶,我要进电梯了,掰掰。」
「喂……」
电梯门开了,虚像的我被分隔成两半,我跟着切断通话。
Ashley都知道了,那麽,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吧。
真令人恐惧呢。
我感受着电梯缓缓地上升,思考邱晨提到的牛顿和重力,这麽艰深的问题,我还来不及琢磨,电梯门就再次打开了。
是我要到的楼层。
开了房间门,我顿时有个很深很深的疲惫感。
这是音乐会结束到现在的几个小时内未曾涌现的感觉。
我觉得,我想回的不是纽约,而是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