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响彻云霄的掌声下,我优雅地走上舞台,伴着平稳的呼吸及自信的笑容。
已经是音乐会的尾声了,原本是学姐的独奏会,我来串个场当嘉宾,会以双钢琴的方式和学姐一起演出三首曲子。
学姐穿着ElieSaab的红色平口晚礼服,裙摆自然地垂下,在她身後拖了长长的尾翼,真好看。她从她的钢琴起身走过来给我一个拥抱,我们一起敬礼,走向舞台两边的钢琴。
我和学姐面对着面,隔着两架平台式钢琴朝彼此微笑,同时吸气,然後一同进入音乐的世界。
是比才的《给双钢琴的卡门幻想曲》。
琴键和琴键之间的交互,音符的堆叠,我们完美地诠释出音乐的神秘,还有後来斗牛士出场时的轻巧和气势,绝对是威力十足的开场。
还有莫札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以及《蓝色狂想曲》,都是很顺利的演出。
我和学姐的默契很好,今天整个白天的合作练习顺畅,因此晚上有高水准的演出是必然的,我们都有个能相互契合的音乐魂。
唉哟唉哟唉哟,说得我脸都红了,绝对是因为演奏厅的冷气不够强。
舞台下观众席很暗,我没有找到邱晨,毕竟我连给他的票是哪个位置都忘了。
但是我知道他会来,和彩一起来,他们就在台下的某两个位置上。
「路庭,真棒呢!」演奏完毕,我和学姐从两边走向舞台中央,当我们互相拥抱时,学姐在我耳边说,我顿时浑身飘飘然,被一个自己崇拜的学姐称赞是何等的荣耀。
在我走往後台的同时,学姐又敬了礼准备开始最後一曲。
後台,我的休息室。
原本的好心情,在我看到二十三通未接来电时,崩裂了。
狄夕在三分钟内拨了二十三通电话给我。我很不想理会,但我知道我不能。
於是我按下回拨,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
「先生,你不知道我在表演吗?你打一次让我知道你要找我就好了,音乐会结束我就会打回去啊!二十三通,是什麽天塌下来的急事吗?接线生都没你那麽有效率!」我连说了一串,不等他吭声,继续说:「你为什麽要这麽幼稚,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样?」
我的口吻没有很愤怒,不过是速度快了些、字数多了点,以至於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空气僵直了几秒钟後,他似乎在确定我说完了,才开始说话:「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分享彼此,你可以常跟我撒娇说你爱我,可是你都没有,你常常让我觉得我不是你男朋友而是再普通不过的过路人。」
「但是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我绝对不是那种女生,我很独立很需要自己的空间,你不是很清楚吗?如果你想要的是那样的女朋友,那你会喜欢我就是非常矛盾的状况,所以你不用妄想改变我,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得很快,快到我无法仔细地思考自己说了些什麽。
以致无法意识到,我到底多伤他。
「为什麽不可以?为爱而变怎麽不可以?」他逼近泣音的声音着实让我震了一下。
……原来,我让他这麽难过吗?
我的速度慢了下来:「为爱而把自己换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做不到,因为这已经失去当初答应在一起的意义,当彼此不是最初爱上的那个人,爱情还存在吗?」
他沉默了十秒,才幽幽地说:「那麽,你爱过我吗?」
他的语调平稳,却有濒临悬崖边的绝望,一字一句狠狠地敲在我的心房。
「狄夕,我……」
我说不出「有,我爱过」这样口是心非的谎言,更无法残忍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这太伤人,不论最後我们的结果如何,我都不想激烈地破坏我们的感情,即便是不曾存在的爱情。
「你爱过我吗?」他再问。
我顿了顿,尝试以平和的语气走进下一个话题:「我觉得……」
「梁路庭,你爱过我吗?」这八个字像是滴答的秒针,声音是那样轻微,却又是那样清晰。
我沉默,然後我说:「你是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他也沉默了,安静在我们之间持续了长达三十秒,我开始很害怕,我不想毁了这份情,但是当时间多走了十秒之後,我意识到,我必须。
「我们分手吧。」我说。
没有预料中他会有的歇斯底里或叫我别闹了,只是默默地呼吸。
我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跟我搭话的场景、曾经我一看到他就觉得讨厌的心情、到後来他会直接来我家楼下按门铃等我,还有当我受伤时他的细心,搀扶着我走到教室上课,很怀念,特别怀念,每一瞬都是值得珍惜的画面,即使是他邪恶的双眼,眼里只有我的那双眼。
但是我并不後悔提出分手。
因为,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因为,他显然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
「对不起。」我闭上眼,轻声说。
我多对不起他。
原本没有任何希望得到他的回应,但是他还是说了:「……这是我第一次被提分手。」
他哽咽,但我听得出那是假哭,不像刚才问我有没有爱过他时的悲痛,现在的啜泣是假哭!假!哭!
「我真的好难过喔,我爱你这麽久,你都不领情……可是宝贝,你刚刚跟我说对不起,我还是好开心……」他擤着鼻子,抽抽噎噎地碎念:「从你答应跟我交往的那一天,我就很怕你提分手,我知道那天是愚人节,我以为你说着玩的,可是我等了一个礼拜,你都没有告诉我『愚人节快乐』,所以我就以为,我革命成功让你爱上我了……其实我知道,都是我的一相情愿。因为很害怕,所以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在意你不盯着你,我怕你跑掉,所以想随时跟着你。」
我默然,狄夕也是挺聪明的嘛,也是……挺体贴挺单纯的嘛。
「对不起啊。」我说,很像拍着宠物的头那样,恬淡地,微微愧疚地,对他说抱歉。
「那我们可以重来吗?我会还你自由,但你要还我男朋友的身分。补偿我第一次被人家提分手。」
「别闹了。」我轻轻说。
他没说话,但是我彷佛看见他无奈的笑容。
「好,不闹。」他顿了顿,「挂掉罗,掰掰。」
「掰掰。」我微微一笑,结束了我们讲了二十八分钟的电话,这昂贵的通话费,我回纽约一定跟他讨。
狄夕,谢谢你,给我青春的两年。
即使我不曾爱上你,你还是我很棒的依靠。
还有,对不起。
「喂,邱晨,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就在表演结束後十五分钟内。如果你跟彩没有要去约会的话,不介意来载我一起去觅食吧?」
「我很介意。」
「那就快来。」
「我说,我很介意。」
「所以我说,快来呀!」
「我的车刚开出停车场。」
「好,大门见。」
人跟人摩擦,会破皮的。但是放下彼此,互相解脱,当我们的身体开始产生抗体,伤口开始结疤,最後,我们会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