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跟寡妇行情差很多,我不希望拖累你。」
「寡妇哪里行情低?性感黑寡妇行情有低吗?」
「……你又不走性感路线。」
「哼,不知道谁昨天被我随便摸一把就高潮了,我衣服都还没脱。」
「欸──!王勤勤!」他惊慌地摀住我的嘴:「不准提昨晚。」
「要是你真的死了,另一个男人知道我对你这麽好一定急着娶我,根本不会没行情。」我拿开他的手,又对他说了些会下地狱的话。
「……。」
「还是你後悔了?愿望清单里面没有跟我结婚这一条?」
「我哪有後悔……但不能是现在吧,至少等我好了,确定我能给你幸福?」
「说好每天都当最後一天过,谁知道你能不能好起来,我今天、就要、幸福!」我斩钉截铁地看着他。
「……好吧。」他还是百般不情愿,眼角却挂着笑意。
既然他答应了,我们下午就带着当初签好的证书,出发去户政事务所登记。
手勾手走进去、领证、手勾手走出来,我已经是人妻了。
朴素、低调、简单地完成这个神圣的关系缔结仪式。
「啊……忘记跟我妈讲。」我走到门口才想起来。
「没关系啦,我也没跟我爸妈讲。」
「我们这样算私奔吗?」我挽着他笑说。
「不算吧?我们只是没大人管而已。」
「好像是喔……」见他略显倦容,我赶紧说:「回家吧。」
「嗯。」
从回家到现在,我晚餐都准备好了,他还坐在客厅盯着那张新身分证的配偶栏傻笑。
「吃饭了,大少爷。」没回应。
「孟皓!」我又喊了一次,简直像妈在喊儿子。
「嗯?」
「吃饭!」
「喔。」他好生收起身分证,乖巧地来到我面前端详菜色,傻笑嘀咕:「我老婆煮的。」都几岁了,还笑得像个孩子。
我轻抚他消瘦的脸庞,藏不住心疼的眼神。
「我今天会吃多一点啦!」他提起筷子,扬笑承诺。
「你不拍照上传了?」
「一天传一次就够了吧,我又不是网美。」
「你爸妈不会担心吗?」
「谁知道呢?」他耸耸肩,夹起他讨厌的青菜本人,塞进嘴里嚼了嚼。
「今天乳液你要自己擦还是我帮你?」
「噗──!」青菜本人被他喷出来。
「有那麽难吃吗?」我拿来抹布擦拭掉被他喷出口的碎末,夹了菜叶试吃一口,是清淡了点但也没到难吃吧。
「你能不能不要现在问我这种问题……」他头都不敢抬一下。
「喔。」看他害羞成那样,我忍不住窃笑一阵。
每一顿晚餐,都像是最後的晚餐。
每一夜入睡,都怕是伴着他长眠。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他已经完成六次的肝动脉化学治疗……
今天一早我终於有勇气翻看他的日记。
每一天的开头都是:『今天我还是很爱你。』
之後记录着一堆像他说的流水帐,每一餐的菜色和我们的互动。
每一天的结尾都是:『我好幸福。』
他只记录着美好的那一面,没有任何痛苦的形容与心情。
「什麽抗癌日记,根本是少年的初恋日记……」我抹去脸庞的泪水,在静默的房间里嘀咕。
今天是他离开的第三天。
我已经开始疯狂想他了。
顾盼这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有我们生活的踪迹,但是再过一年我就毕业了,那时候得搬离这里吧?
孟皓常常问我,他有什麽好,我为什麽会爱上他?
我总是含糊带过答案,没有认真好好回答一次。
「因为你需要我。」
讽刺的是,这个答案是在他离开我之後,我才终於领悟,半年来专注努力维护的一切突然休止,内心像被人掏空,那时我便明白老梗名言「甜蜜的负荷」是指什麽。
半年前的我,以为自己最後会厌腻照顾病患的日子,就像「久病无孝子」说的,但很神奇的,在第三个月我们终於都坦然面对「怕死」之後,我再也没有为此感到疲惫。
我想……那三个月之所心累,是因为我们都在假装未来会更好。
他为了那些伪装,隐藏自己的内疚自责,其实每天都觉得自己死了更好、死了以後我才能摆脱这些负担,获得幸福。
我也为了那些伪装,隐藏自己对生死无常的恐惧,无法想像深爱的人,在未来的某天断气、腐败、化为枯骨,彻底从这世上消逝。
我是如此爱这个人,他却即将归为尘土。
当美好的伪装被残酷的现实逼着揭发……
啊,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害怕失去对方,也害怕为对方的人生带来不幸。
那是因为爱,没错。
所以……如果时间所剩不多,就别用来互相伤害了吧。
这些领悟也使我想起十七岁答应跟他交往一年的事,现在的我,有点後悔当时没有好好对他,总是说反正一年很快就到了,也不用太认真谈什麽恋爱……
如今想来,能在一起一年,对孟皓来说真的是一种奢侈。真的爱上了,就算只剩三个月,也会努力把日子过成「刹那即是永恒」吧?
话说回来,他需要我,是我爱上他的起始。
独立的人最怕的不是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而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却不被需要。
我存在这世上彷佛一直是可有可无,是孟皓的出现,让我看见自己的价值;是他的喜欢,让我知道自己的好,是他让我开始喜欢「爱上他的我」。
那样的我,愿意为了保护他变得无私;愿意为了相信他放下防卫;愿意为了讨好他学会撒娇。习惯了之後,反而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该怎麽生活,有点找不回自己的步调……
空闲时我重新拿起画笔,可是手中的笔停停顿顿,当我回过神,画布上只有一团乱,却也反映我此刻的心思。
於是我放下画笔,来到电脑前,等待他的视讯通知。
今晚,他会出现吧?
会吧?
眼皮沉重地逼着我去睡,我还是支起下巴,心想能听见他说句话都好……就算他只说「晚安」两个字也没关系,如此微小的要求,能实现吧?
凌晨三点半,我终究趴在桌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