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半年前妈跟我说的话:『听说孟皓早睡早起过得很养身,只是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大概是因为你吧。』
『那只是失恋而已,很快就会好了。』我当时这麽想。
「喂,妈?你有被老板监听吗?」
「没有啊,谁会吃饱太闲每个女佣都监听?」
「那你半年前说孟皓精神状态不稳定是指什麽?」
「就是管家说他的躁郁症转化成重度忧郁,医生交代必须吃药控制。」
「重度忧郁……你当时为什麽不跟我讲清楚?」
「因为妈觉得你说的对,你们的确没未来啊!多讲不是让你多担心吗?」
「妈──!」我蹙眉大喊。
「虽然我很同情孟皓,但你是我女儿,我也不希望你为这段感情受苦,豪门碗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你是艺术家性格也不向往物质,硬要端不是更辛苦吗?」
「嗯……」是没错,我无可反驳。
「不过如果真要让我说句实话,孟皓不是你想的那种男孩子,他依赖你的程度比你想像的还要大很多,因为爸妈不在他身边,你是唯一能走进他心里的人……你对他而言不只是女朋友,他可能也把你当成家人了,所以就算你一声不响离开快一年,他也没有要放下你的意思,看起来不只是失恋而已。」
「……。」
「你好好想想吧。」最後妈叹息一声,想必她也不知该成全还是反对了。
『你对他而言不只是女朋友,他可能也把你当成家人了。』所以才给我办家家酒般的戒指,却无法给我实质承诺吗?因为他相信家人不会轻易抛弃对方?
我却抛下他了。
思及此,我竟然可以想像他痛哭的模样,像在街上走失的孩童,找不到家人而无助痛哭,内疚与心痛顿时犹如海啸般吞噬我的思绪。
今天是没办法好好上班了,孟皓留下的卡片似乎是他入住的饭店房卡,我想有必要去一趟,搞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想法、有什麽毛病。
晚上九点。
来到饭店才发现他入住的楼层都是顶级房型,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对於即将再度踏入的浮华世界感到战战兢兢。
房卡发出细微的声响,我轻轻推开厚重的房门,防盗锁似乎也为了我没锁上,房里一片漆黑,如果按照我妈说的,他早睡早起,那他现在应该睡了吧?还是又去哪里应酬呢?
踏着猫步,我悄悄来到床缘,看见微弱的夜灯下有张沉睡的脸庞,床头柜放了几个药罐,细细端详几乎都是抗忧郁药物。
桌上放着他的表,表带有点宽……
脑袋忽地响起管家的咆啸和哽咽,视线不知道被什麽牵引着,下意识往他的左手腕看去,泪水随即止不住的溢出眼眶。
手腕上,横躺着一条让人不忍看清的长疤。
他……死过一回吗?
是我害的吗?
除了我,还有谁能害他变成这样?
「对不起……」我轻轻倚在他脸庞,泪水的热烫使他缓缓睁眼。
「你是真的来了,还是梦?」他惺忪的双眼无比空洞,不带任何期盼,彷佛深信我只是幻觉。
我狠狠咬上他的唇,他在感受到痛觉的瞬间收紧臂膀、扣住我的後颈,不让我有离开的机会。
「唔……。」他回以深切的吻,令人窒息的唇舌侵略、占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逐渐缓和喘息,凝视着我。
「不要跟我说你是来还房卡的。」他坐起身,看了一眼时间,望着我说:「我只能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够了。」我拿出戒指,对他说:「帮我戴上。」
「……。」他凝视掌心上的戒指,不敢去拿。
「你不是希望我回到你身边?我答应你,这次绝对不会轻易离开你。」
「为什麽?你同情我?」他脸上终於有了一点表情,即便是眉目纠结也好过若无其事的淡漠。
「如果你留在我身边只会觉得痛苦……我不会逼你留下。」他垂眸而语,隐约闪动的眼神,让我知道他涌上嘴边的愿望都被他悄悄咽下。
「忧郁症患者总是觉得自己是个负担,对吗?」我牵起他的左手,他却急着藏到身後,不想让我看见那个值得同情的疤。
「……那不是同情,是心痛,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我抱着他,泪水渗进他的丝质睡衣里。
「从什麽时候开始,你一见到我就哭?」他懊恼的语气像在自责。
「那是因为我比想像中爱你……但是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落差越来越明显、距离越来越远,我很想接受你的世界,可是……」
「别说了,我知道。」他将我拥进怀里,脸庞轻蹭着我的额。
「知道你还越变越腹黑?」我推开他,蹙眉质问。
「你说李秀荷的事吗?我承认我是一时气不过,虽然是我的错……」他低头轻叹:「反正我入股他们家业也不是什麽坏事,他们稳赚不赔啊!只是变成经营我的品牌。」
「……孟皓!」我瞪着他。
「你因为她离开我,我现在有能力把她家弄垮、并吞,没有商业联姻的可能,你反而想替她讨公道?你会不会太正义魔人?」他掐了掐我的下巴,叹了一声:「瘦成这样,下巴都尖到能杀人了。」
「……以後别用这种方式消灭我的情敌了,可以吗?」我说。
「可以,这世上只有你能让我变回天使。」他悠悠望向床头那张被表成双面玻璃框的翅膀卡片,怕是再不表框会烂到看不出是一双翅膀吧。
「所以我不是让你帮我戴戒指嘛!」我抓住他的手,他又害怕地抽离低吼:「你自己不会戴吗?」
「求婚要有点诚意好吗?」
「求婚?」
「嗯。」我点点头,看着他扬起生涩的笑,不知道多久没笑了。
只是……
他接过戒指的手,越是靠近我的无名指,就越颤抖地厉害。
「怎麽了?」我握住他的手,从他眼底看见焦虑慌张:「你是不是……怕旧事重演?」
他无法克制焦虑的精神状态多麽令人心疼,我又忍不住眼眶一热靠在他肩上哭了,感受到他颤抖不停的双手,还再试图替我戴上戒指。
当我抬头一看,他紧咬下唇渗出血丝、满头冷汗,如此简单的动作何时成为他的恶梦开端?
「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我掩面而泣,收回我的手不想勉强他了。
他却硬是把我的手拉回去,还要再试,吃力的全身颤抖,咬紧了牙根终於让戒指套上第一指节。
「快…成功了……」他像努力复健的病患,一寸寸把戒指推向尽头,才抱着我倒回床上,松一口气:「呼──。」
沉默半晌,他的呼吸才平缓许多。
「你怎麽…没笑我连个戒指都戴不好……?」
「笑你这种事,我会下地狱。」
「反正我会陪你一起下地狱。」
「都是我小心眼突然离开才害你崩溃,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才回来找你,如果你还爱我,就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不该来这趟,当我看到你跟其他男人说说笑笑,我真的很犹豫要走还是留……」
「所以你就伤害自己,砸烂自己的手吗?」
「因为我不想一句话都没跟你说到就若无其事的离开,成全你跟那个看起来很喜欢你的家伙。」
「你说阿鹤?他说不定喜欢男人。」我也只是猜的。
「你怎麽知道?」他问。
「那你又怎麽知道他喜欢我?」我反问。
「那是竞争者的直觉,就像你对李秀荷一样。」
「……。」我无话可说:「睡觉吧,早就超过十分钟了。」
「明天醒来你还在吗?」
「不知道。」
「那我要去找一条铁链来……」他起身说着很可怕的话,回头看我惊恐的模样,扬起得逞的笑:「你真的觉得我有那麽变态吗?」
「谁知道?」我瞪大眼说。
「傻瓜。」他拨乱我的发,抱着我躺回床上。
「谢谢你,那麽努力活着回来找我。」我轻抚他左手的疤,不敢去想我的离开给他带来多大的绝望,也不敢问他那时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不是约好活到九十岁吗?」他话声柔软许多。
「嗯……」
「我才不像你那麽爱食言。」
「嗯……呜呜……」
「不要哭了,很烦。」
「我…是因为…很爱你才哭的……」
「好吧……我也很爱很爱很爱你,所以今天哭完就别再哭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