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公车,越过斑马线,来到熟悉的早餐店。
这其实有点像抽奖,有二分之一的机率是阿姨顾店、有二分之一的机率是奶茶君,平常我总是期待会是阿姨,可现在的我却希望能被雷打到,好激励一下士气。
颀长身影带着扫具走出店外,看见伫在路中央动也不动的我,剑眉一挑,锐利目光宛若盯着猎物的猛兽,似乎正在等我开口。
我只好尴尬的半举着手打招呼:「嗨……」
「老样子?」他偏头,和昕琴的惯性动作一致,却一点都不可爱,反而充满威吓感。
「嗯,老样子。」
我一说完,他就掉头走回了店里,我也匆匆忙忙的追了上去,可才一起步立刻收到腹部的抗议了,逼着我赶紧找张椅子坐下装死。
趴在木头色的桌子上,我看着他制作蛋饼的身影,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不过跟那时比起来,天气变冷了、我的心也凉了许多。
他的手脚依然俐落,没多久就端着蛋饼和热腾腾的奶茶来到我面前,也没多看一眼转头就走,逼得我急忙出声喊住了他。
「欸,奶茶君!」
他倏然回头,皱起眉,一脸不可置信:「你叫我什麽?」
我撑起了一枚大大的笑容:「喔,昕琴给你取的绰号啊,可爱吧。」
接着,我看见了一张屎脸……不是我夸张,这大概是我见过最臭最臭的表情了,一张还算好看的脸竟扭曲成一团,显然「可爱」二字对他来说就像过敏原一样,一听就感冒。
纵使如此,奶茶君也没禁止我们这麽喊他,果然是气度不凡的大人……呃,等等!
「等等啦,我有话要跟你说!」见他又要离开,我只好再度喊住他。
果然成熟大人什麽的不过是我高估他了,他是那种见无力回天就乾脆放弃的类型。
奶茶君耸耸肩,这就拉开我对面那张椅子坐了下来,用手撑着下颚,满脸写着无奈。
看在奶茶君这麽无可奈何的份上,我只好赶紧问完、赶紧离开了。
不过在那之前……
我抓紧机会用吸管在塑胶膜上戳洞,大吸了口奶茶、拆开筷子夹起蛋饼狠狠咬一口,再吸口奶茶,补充了点体力後才开始进入重点。
「我问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他不假思索的颔首,反倒让我惊了一下。
「真的?」
「嗯。」
「你们在交往?」
「没有。」他摇头,又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麽?」
奶茶君敛下眼帘,淡淡答道:「她有喜欢的人了。」
我原以为奶茶君会是那种强取豪夺的强硬派,毕竟对我们这些小妹妹的态度真是不理不睬又凶得不行,可原来他是默默守护的召唤兽吗?这实在太奇妙了。
我不死心的继续问:「所以你就甘愿放手?」
闻言,他抬起头和我对视,眼神十分认真。
「你对放手的定义是什麽?」
预感接下来将是一番深度对谈,我轻轻放下筷子,捧起奶茶试图用热度替自己增加勇气,这才踌躇的开口:「呃……就是看着她和别人交往啊。」
听见我的答案,他似笑非笑的回应:「如果只是这样,那我确实放手了。」
他的态度真让人搞不懂,我只知道自己被轻视了,却不懂这答案到底哪里有问题。
「那不然你的定义是什麽啊?」我不服气的质问,换得他淡淡一笑。
「放下喜欢她的心才叫放手,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守护她。」
「都已经死会了……你还喜欢她?」
「喜欢的感觉,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奶茶君轻吁一口气,半怀念的开口:「若有个人能够牵动她的情绪、带给她更多的快乐,就算不是我又何妨?看着她快乐,我也快乐。」他勾起嘴角,笑容中多了分宠溺的温柔,谈起心中的那个人,奶茶君浑身散发着幸福的气息,好似任何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甚至在隐隐之中感染着我。
然後我明白了一件事:奶茶君的温柔,是属於他心中的那个女孩的限定魔法。
「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豁达就好了。」我不禁叹息,然心里更多的是对那女孩的羡慕,我也好希望能获得某人的温柔守候。
他挑起一边剑眉,问道:「被甩了?」
「哼哼哼,是被戴绿帽了啦!」我冷哼,就对着和杜景翔同是男性的他抱怨起来:「当初的承诺都是屁,反正到手了就可以胡来,真不晓得你们男生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麽!」
大概知晓我那番抱怨只是碎念,奶茶君耸耸肩不予理会,转而问起别的事:「你当初为什麽和他交往?」
「很重要吗?」明明都结束了。
「当然,你若说不出来,怎麽证明自己喜欢他?」
奶茶君很了解我的弱点便是禁不起挑衅,被他这麽说,我立刻拼命回想,整理了下思绪後答道:「我是国三时在央图认识他的,他虽然功课不好但总是陪我聊天、一起吃晚餐,还会送我回家,对我非常好!」
「喔。」奶茶君嘴角轻扬,笑容中多了浓浓嘲讽:「原来你只贪图他的陪伴。」
今天来见他,除了需要奶茶来补充体力,也是记着他之前那番温暖的话,想从奶茶君身上获得力量。
但这不表示,我能允许他以那种大人高高在上的口吻,看轻我付出的真心。
「你在说什麽啊!」我忍无可忍的高喊,双眼怒视着他。
「梁飞扬,若只想有个人陪你,不一定必须是男朋友。」纵使我面露不满,他仍坚持己见,用自以为是的观点继续评论我:「他在你学业压力最大时出现并施予恩惠,所以你才依赖他,但只是依赖并不能说明你爱他。」
「少自以为是了!你凭什麽这麽说?你明明什麽都不懂啊!」
我不能接受他这番说法,好似我的感情很廉价,因为我依赖着杜景翔,所以就算被背叛了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可难道我就没有为杜景翔付出过吗?难道我就没有为了他的一句「不喜欢」而放弃我想要的,从来没有认真经营过这段感情?
来自腹部的镇痛削弱了我的气势,反驳的音量也变小了许多,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他来表达不满。
「说的也是,感情是你的,想怎麽办你自己决定吧。」奶茶君似乎放弃了和我争辩,淡淡叹息後又给了我一番忠告:「我只想告诉你,现在时空背景不同了,你和杜景翔不再只有彼此,你们分隔两地、有了各自的生活、理想和目标,是时候厘清自己的感情了。」
其实静下心来思考,他的确有他的道理,人人都说患难见真情,可那股激昂燃烧过後便可能只剩灰烬了。
会不会,杜景翔当初陪着我,只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杜景翔的目标是成为音乐人,我则会踏上中规中矩的升学道路,我们的人生曾经重叠,现在则是越走越远,分开似乎是迟早的事,只是结局太烂,我一时之间还真无法接受。
奶茶君的话我放在心里了,却不打算感谢他,毕竟我仍为他的自以为是气个不行,另一方面,我实在害怕过於依赖後,他会成为第二个杜景翔……欸,等等。
「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我从没告诉奶茶君杜景翔的名字吧?我很快想到了可能性:「是她们告诉你的?」
「她。」奶茶君纠正,然後勾起玩味的坏笑:「猜猜看是哪一个?」
「蔚宇瑄不可能来找你啦。」经过杜景翔事件後,她对男人的信任度大概比总统民调还低了。「那就是昕琴了!」
奶茶君耸耸肩,大抵是默认了。
「她什麽时候来找你的,今天早上?」
「昨天。」
「昨天没上课耶!」我激动的跃起,却因腹部抽痛而反弹了回来,抱着肚子呜呜哀鸣。
「看,你让她多替你操心。」奶茶君就看着我痛,露出一脸「你活该」的欠揍表情。
「吃了早餐就回学校去吧,比起为过去烦忧,还不如珍视现在。」他用手指了指桌上还剩下一半的蛋饼,也不体恤我身体不舒服,坚守不浪费食物法则。
於是我继续提起筷子,像小鸟啄米粒般的细嚼慢咽,奶茶君似乎没有看我吃相的意愿,这就起身走向工作台。
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我望向店里的时钟,从我进来到现在少说也有半个钟头,奶茶君也算有耐心,充当我这个小女孩的辅导老师,纵使耽误工作也没有怨言,这让我隐隐感到愧疚。
於是享用完早餐後,我走到工作台前对他说:「每次都让你请我也会过意不去的,这次我付钱!」怕奶茶君推辞,我连忙拿出预藏的钱包开始掏硬币。
然而,我实在错估他了。
「好啊,七十。」他向我伸手。
「不、不对吧?你算错——」
「你朋友不辞辛劳,为了你在放假天大老远跑来,我请她喝杯红茶的钱是不是该算在你头上,嗯?」
他、他这番话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我付、我付!」我把七枚铜板丢在台上,头也不回的步出早餐店,怀着一腔怒火,再次迎向晴空下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