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整晚、加上失眠了一夜,站在浴室的梳妆镜前,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哇糙,这丑女是谁啊?咸蛋超人画熊猫妆吗?
不想和这张鬼脸面对面太久,我赶紧梳洗完就走出浴室,没有去叫醒弟弟的打算,或许是妈对我刻意的要求和对他无限的纵容,造成我们姐弟俩之间从小就有代沟,到现在根本已经很少交谈,只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我来到餐桌边,上头放了几张钞票和一张字条,用那种十分传统的黑色傻瓜手机压着。
我将纸条抽起,和预料中的一样,上头印着爸的字迹,从这潦草程度判断,大概是在早晨兵荒马乱之际匆匆写下的。
给飞扬:
你妈妈和我要出差,星期五才回来。
她还在气头上,先用这只手机,爸给你装好卡了。
爸留
我看着纸条,顿时五味杂陈,最後还是将钞票塞进钱包里,将傻瓜手机胡乱塞在书包里,转身出门。
关於爸,感情比对於妈的还复杂,我有时候会很感激他愿意做这些事好安抚我,有时候却又很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明知我跟妈、跟弟弟之间存在很深很深的隔阂,为何不愿意做为我们之间关系的润滑剂?引导我们化解成见?
其实用不着他回答我也能想明白了,因为做那些沟通的事,非常麻烦啊。
与其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不如用几张钞票来搪塞,不是更快更省力吗?
了解这点後,我顿时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怨他了。
如往常一般,我走进北投捷运站,被拥挤的车厢载往学校,一日复一日的行程让我几乎是闭着眼睛也能顺利换车,就像身体的反射动作,而随着距离学校越近、周围人们穿着的衣服越趋於统一,到最後几乎全是黄衫搭配黑裤或黑裙,唯一的区别就是上衣颜色的深浅,从刷白的程度来看能大概判断制服主人的年纪。
一名学姐令我移不开目光。
她顶着深沉的黑眼圈,脸色却苍白的像只鬼,肩上沉重书包将她压得驼背,加上那无神双眼,俨然像个对人生世事绝望迷茫的佝偻老人。
难道,我以後也会变成她那副模样?
我赶紧别过眼,不敢再想下去,可那身影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甚至在搭公车的路途上,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学姐的影子,宛若挥之不去的梦魇。
再忍忍、再忍一下梁飞扬,到了学校、看见昕琴可爱的笑容、跟蔚宇瑄打屁几句就什麽烦恼都忘了,再忍一下、忍一下……
我对自己这麽说,不断的重复,可当我终於抵达学校,在踏进校门的前一刻,我忽然怯步了。
脑中浮现的,是昕琴的脸。
「飞扬真的好勇敢喔。」
「飞扬和宇瑄都是我喜欢的人。」
昕琴看着我的眼神,就像英雄片里仰望超人的小女孩,闪闪发亮的,充满期待与希望,好似她无法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完成。
如果不是平常那个活泼开朗的梁飞扬,昕琴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亲近我了?
母亲不明就里的控管,加上杜景翔忽然诡异的态度,已经让我感到无比焦虑慌乱,若连在学校也得不到昕琴和蔚宇瑄的肯定,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呢?
我怕、真的好怕,窜上背脊的恐惧驱使着我逃离这里,於是当红灯转绿,我立刻把腿狂奔,一路冲到对街,躲到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六神无主之下彷佛连时间都无法掌握,身体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可不知为何,双眼却紧紧黏着校门离不开。
我看见了无数人走了进去,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简嘉芸、林婉婷先後通过自治队审核,背着书包的身影渐渐隐没於看不见的尽头。
校门彷佛是食人鱼的血盆大口,把一个个青春活泼的少女给吞了下去,榨乾了她们的精力与年华,到了黄昏吐出来的只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我无法克制脑中的幻想,这使得恐惧遍布全身,而当我看见校车缓缓驶来,放下了昕琴和蔚宇瑄,我慌张的张大了嘴,却惊觉自己失去了说话能力,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们和其他人一般走进校门,然後在眼前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麽想喊住她们,就如同我不懂自己干嘛这样躲着不出去,难不成是希望昕琴她们来救我、带我离开?
不行,这不是平常的梁飞扬,不能让她们看到我。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自治队撤岗,校门关起只留下警卫室旁的小门,人群一哄而散,恢复了周边的宁静,我才终於找回了行动能力。
这下……是要翘课的节奏啊。我有些茫然,却对翘课这件事无感,反正根本不会有人在乎,对吧?
可翘了课,我又能去哪里呢?
步出巷子的我,正巧看见拿着扫帚畚箕,身穿围裙的早餐店小哥。
原来今天又是他代班吗?
平常总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今天瞧见他我却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阿姨,没带着笑容去见她,反而会让阿姨也替我担心的。
就在恍神之际,小哥一个闪身瞬到我面前,透过身高优势睥睨了我一番,接着没头没尾的把手中扫具全塞进我怀里。
「给、给我这些干嘛?」
「不想上课就扫地吧,反正你也很闲。」抛下这句话,小哥头也不回的走进店里。
我呆愣在原地良久,瞪着手中的扫把畚箕,一股无名火急速窜上胸口,令我抬脚就往早餐店闯。
「喂!我是客人耶!」我跑到小哥面前跟他理论,就见他双手插腰,哼出了无奈叹息……到底是谁比较无奈啊!
「你今天消费了吗?」他抛出疑问,我反射性的摇头。
「那就对了,你现在不是客人,只是个翘课屁孩,不想扫就快滚,别妨碍店家做生意。」
你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如果他没瞎应该早就发现我的黑眼圈水肿眼了,可他居然半点慰问都没有,还把话说得这麽难听,好似我是赶不走的苍蝇,一点成熟大人的气度都没有!
可对上他这双不屑的眼神,我忽然很想证明自己没有像他眼中那般不堪,就算年纪比他小、身高比他矮又如何?我才不会输给一个连「礼貌」都不会写的人!
於是,我操起家伙……扫把,开始奋力工作。
不得不承认,激将法对我非常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