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XX年X月XX日,上午XX点XX分,有民众在行驶於捷运淡水信义线的列车上发现一名倒卧在血泊中的少女,据了解她是就读北市XX女子高级中学的学生……
我想,明天捷运报上的一角,或许会有这麽个不起眼的小报导吧?
然而,身为那名可怜少女,我必须澄清,这并不是某个恐怖故事的开端,我的青春,只不过是个与地球上多数女性同胞一般,平凡无奇的校园日常罢了。
「妹妹、妹妹……」
肩膀被轻轻摇了下,我艰难的蠕动身躯以表示我还活着、不需要报警,并稍微抬起头让双眼重见光明,立刻对上了一双周围布满细纹的眼睛,是刚才从我面前的车门走进的阿婆,看来是我占到她的博爱座了。
我想跟她说明,求她大人有大量让个位子给我这陷入绞痛中的小女子,可内心戏虽多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跟她大眼瞪小眼。
然而阿婆好歹也是历经风霜的过来人,慧眼识病虫,垂着眼幽幽一句:「唉……查某就歹命。」这就踩着蹒跚步伐,晃到别的车厢,我的危机也暂时解除。
「即将抵达,台北车站……」
耳边传来电子女声,宣告着距离换车只剩下三站,我将头埋在双臂间,以卑微跪姿祈祷待会上车的人不要太多,让我能在这张椅子上装死直到下车。
真是……下辈子不想当女人了啦!
当我乘着公车抵达离学校最近的站牌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算算时辰,目前应该是午餐时间,然而以同胞们的掠食速度,福利社的架子上大概已经空空如也,反正早上都缺席了,我在踏进校门前急转弯,踩上斑马线,失去平常的敏捷,宛如老婆婆过街般一寸寸的移动步伐。
抱着嗡嗡作响的肚子,我艰难的爬到了熟悉的早餐店,双手靠在摆放三明治的台子上,仰头呻吟:「阿姨……老样子!」
在进入高中後,阿姨简直是我的女神,即使步入中年、身材一般,但在无数个被女人病折磨的日子,只有阿姨出产很烫很烫的奶茶足以抚慰我遍体鳞伤的身躯,简直是抵御妖魔的圣水,救赎天下苍生,只是……
阿姨今天的背影,怎麽、特别雄伟?
「抱歉,阿姨不在。」
站在饮料机前的人倏然转身,女神瞬间变撒旦,冷冽嗓音彷佛正宣告我的死期不远矣。
「……你谁啊?」
「我是阿姨的儿子。」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和阿姨的观音微笑相差甚远,这就以不耐的口气问道:「点什麽?」
这麽一个悲惨的早晨,我跋山涉水、千锤百链才爬到早餐店,就为了一睹女神仙容,在她的圣水治癒下重获新生,结果、结果,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老娘我不买——
「呃,大热奶、薯饼蛋,这边用。」
「稍等。」
我挫败的垂着头踏进早餐店,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摀着肚子将脸颊贴在桌上歇息。
从这个角度,可以观察到那小哥的举动,原本以为只是个来凑数的路人甲,想不到他动作还挺流畅的,举手投足颇有阿姨的架势,俗话说熟能生巧,说不定他在还包着尿布的时候就经常帮阿姨代班了,因此没多久,热腾腾的薯饼蛋和奶茶就端在我面前了。
接过吸管,我迫不及待的插进塑胶膜,大吸了一口……
「嗯嗯嗯……嗯嗯嗯……」
小哥挑眉,「干嘛?」
「好烫!」我用手替舌头搧风,忍不住惊叫:「超烫的!」看我这举动,一般人可能以为我在抗议,可只有懂的人才知道,我这是感动!
身为女子高中生的我,每个月总有一星期,要喝上一杯又甜又烫的奶茶!
只有这种热度可以舒缓我的疼痛,奶茶的甜味则能抚慰饱受煎熬的心灵,这熟悉的温度与味道让我瞬间红了眼眶,瞪圆了眼睛瞧着他。
那张酷脸也透出了一丝笑容,面对我写满疑惑的脸,他拉开对面那张椅子坐下,撑着头说道:「月中时会有个妹妹大概中午才来,要点很烫很烫的奶茶跟薯饼蛋……」他比出手枪动作,食指尖对准我:「就是你吧?」
「你、你怎麽知道?」
「我妈说的。」他偏头,哼出沉重鼻息:「昨天她腰疼,我说要替她代班,她就絮絮叨叨在我耳边念了一堆。」彷佛忆起那段时光,他不耐烦的抬手搔搔耳朵。
我有点感动,不知是因阿姨对我们这些莘莘学子的挂念、还是佩服小哥的记性,抑或者为他们之间的母子情深而触动心弦?
语毕,小哥离开座位,回到料理台清洗用具,我大概是他今天最後一位客人。
小口小口的啜饮奶茶,我看着小哥忙进忙出。
俗话说认真的男人最帅,从摆动的浏海间窥视他的脸,黑细框眼镜下的双眸认真专注,还真有点帅。
秋风瑟瑟,侵袭皮肤的空气有些冷,但奶茶的热度让我浑身暖和,他勤奋工作的模样映入眼眶,没有一丝停歇让我看着也不禁发汗,可一道隔阂横在我们之间,实在没勇气上前帮忙,更何况我只是个客人,轻举妄动的结果说不定会害着小哥尊严受损,只能赶紧埋头嗑掉有些发凉的薯饼蛋,让他能尽早收盘。
我和奶茶君的相遇,就在这麽个有点忙碌、又宁静的晌午。
※※※
午休结束前几秒,我抱着书包蹑手蹑脚的走进教室,轻轻拉开椅子,这就不动声色的滑进座位。
目前醒着的人中,最熟的就属昕琴吧?她坐在窗边的位子,利用从窗帘缝溜进教室的微弱光线窥视双腿上的那本书,从唇边浮现的诡异笑意,我能大胆推测她绝对不是在看课本,而是小说。
我的好友之一,曾昕琴,是名不折不扣的文学少女,兼,动漫宅女。
大概是感受到我灼热的视线,昕琴抬头,将挡住脸的发丝拨到耳际,给我一个甜美温柔的笑。
我咬紧牙关露出大大的笑容,眯紧眼向她扮个鬼脸,後脑却猛然遭到重击,才舒缓的疼痛感被着一巴好像全都回来了。
噙着泪,我回头瞪向身後的毒妇,蔚宇瑄根本没正眼看我,一脸惺忪的拿起饭盒摇摇晃晃的走出教室,浑身散发的低气压让人不敢靠近。
这名理直气壮的施暴者是蔚宇瑄,从国中认识到现在的损友,分到同一班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她为人霸气任性,刚起床时更甚,却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特别可靠,在我们这样的尼姑庵学校,她这类型的酷妹十分受欢迎,体育课时甚至还有无知少女因为着迷於她打球的英姿不幸被球击中,抬进健康中心,对此蔚宇瑄很困扰,因为我会毫不遮掩的疯狂嘲笑她,以报平日被欺负的仇。
我揉着脑袋回头,看见昕琴望着这边,脸上挂着苦笑。
要不是现在刚下课,大声喧哗会被一堆低血压魔人围殴,我绝对扑过去昕琴的温柔乡求抱抱求安慰。
此时昕琴像是想起了什麽而起身,隔了几个人朝我递来一本课本,拿到手中一看,才发现正是我的国文课本,原来昕琴都帮我做好笔记了。
正当我朝着昕琴天使抛了无数个飞吻,蔚宇瑄回来了,还带了杯糖水,大概是倒菜渣时顺便绕到健康中心拿的,看见我的热情举动,皱了皱眉,宛如看见白痴。
「快喝。」她用气音说道,将纸杯塞在我手中後又趴回位子上,将头埋在大眼仔抱枕里,在上课钟响前做最後的挣扎。
握着手中的纸杯,深褐色液体此时看来特别亲切,大概就像蔚宇瑄给人的感觉一般,看似可怕,却有她贴心的一面。
满怀感激的心情,我仰头把糖水咽下,只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到有些罪恶的女人。
曾昕琴和蔚宇瑄,以及围墙外的奶茶小哥,在我的青春中扮演极重要角色的人们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