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阳光正烈,一艘古雅的船舫在海上悠然地驶驰着,几只鸥鸟徘徊於顶,似乎把船舫当成一条巨鱼,嘴馋却不敢随意招惹。
徐晓幂趴在船舷上百无聊赖地盯海面,看船舫划过澄碧的海水,在平静的海面上留下轨迹,然後消失不见。青柳则在一旁为她撑着素淡的油纸伞,偶尔看着烈日轻蹙眉头,生怕徐晓幂在毒日头下吃亏。
「姑娘,太阳如此猛烈,您还是回船舱好,这要是中暑了,王爷......王爷会担心的。」青柳劝道。
徐晓幂从海面上收回视线,慵懒地扫了青柳一眼,她就是不想跟阴晴不定的人待在一个船舱里才出来的,而且她有些晕船,出来透透风总比闷在里面好。
安阳国景点那麽多,安景焕却偏挑中走水路才能来到的长州,真是......在哪过节不是过?她一向最怕摇晃或者旋转的事物,刚才风有点大,船晃了将近半个时辰,她因此开始头晕,安景焕竟说要帮她按按头,吓得她仓惶逃出来。
「姑娘......」青柳见阳光越发炽烈,甲板上也越发焖热,徐晓幂又不理会自己的劝告,急了。
「知道了。」徐晓幂摆摆手,转身与她走进船舱。
船舱里安景焕半依着软椅而坐,右手撑头,左手执着一茶杯,姿态随性而优雅。他的两侧各有一位婢女拨着扇,扇前是装在金盆里的大冰块,扇一拨,风混合冰块的凉气散於空气中,偌大的船舱顿时充斥着凉爽的感觉,安景焕悠闲地呷下茶杯里最後一口茶,张口道:「终於舍得回来了?」
徐晓幂暗地哼了哼,迳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桌上放凉了的茶一口而尽。青柳见杯子空了,便自觉地拿起茶壶为她添茶。
安景焕见她脸颊被晒得微红,额前的秀发有些湿濡,便知外面肯定热得不像话,但这女子就是这般倔强,宁愿在外面受苦,也不愿跟他共处。他轻轻勾唇,罢了,现在不待见他、不领他的情,等日後吃了大苦头,自会想起他的好。
船舱无人说话,安静得只有海浪和鸥鸟的声音,蓦地,风渐起,船身起伏摇晃得厉害。徐晓幂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在一旁的青柳碍於王爷在场,不好随便说话,只能看着徐晓幂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苍白的脸孔很快变成惨白一片,更徐徐冒出冷汗。
「唉......」安景焕叹了一声,终於忍不住站起来,缓缓走至徐晓幂面前,把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早让你吃治晕船的药,你还当本王不怀好意,现在吃苦的还不是自己。」说着,便把徐晓幂横抱起来,打算送她回房间休息。
徐晓幂自是不依,叫嚷道:「我自己能走!」
安景焕冷瞧着她,道:「你确定?那本王便就此放手。」
安景焕双手不再施力,徐晓幂忽感身体堕下,立刻紧张地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安景焕又用力把她托起来,揶揄问道:「你这般举动,是要本王放手,还是不放?」
徐晓幂狠狠地剜着这个无耻冷血之人,心里把他上至祖宗下至未来孙子骂了一遍,勾在他颈脖上的两只手恨不得掐死他。安景焕看她一副不甘受辱的模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把她的身体轻轻一抛,在她一声惊呼中再接到怀里。
看着怀中脸色煞白的人儿,安景焕心情大好,「还要自己走吗?」
徐晓幂欲哭无泪,违心道:「我腿软,劳烦王爷了。」
「呵,让你倔。」安景焕脸上一片明朗,抱着她昂首挺胸走出船舱,再踏上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进了布置精雅的房间後,把人安放於榻上,再拉起薄毯子盖在她身上,「你睡一会儿,不过多久便到长洲了。」
徐晓幂颔了颔首,然後转身背对安景焕,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安心地阖上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在一片黑暗里,她看见萧文焌出现在眼前,朝她喊:「晓觅,过来。」
「将军!」她很开心地走过去,等走到萧文焌面前时,却发现他目光由柔和变得凌厉,瞪着她像瞪着仇人一样,「你是何人?你把晓觅藏在哪?说!」
「将军,是我,我就是晓幂啊!」她急忙解释,手不自觉地去拉萧文焌的衣袖,可还没触碰到半分,就见眼前银光一闪,温热的鲜血立刻喷洒在两人身上,她登时愣在当场。
「将、将军,你受伤了?」她怯怯地伸出手,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只剩下半只,再看看地下,那里静静躺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残手。
一股寒意渗透四肢百骸,徐晓幂睁圆着眼,摇着头向後退,口中呢呢喃喃:「不,不!将军,我是晓幂,我真的是晓幂啊!」
「你竟敢欺骗我,明明是女子却扮成男的......」萧文焌缓缓向她迈进。
徐晓幂慌乱地检查自己的衣衫,发现不知道甚麽时候,自己的一身小厮服居然变成了别院里的精美衣裳,「不,不是的将军,我不是故意的。」
她见萧文焌停了下来,以为自己的话被听了进去,却不料萧文焌那还沾满血的剑被举了起来,对准了她。这时,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逆天倒流,心脏跳得紊乱不堪,冷汗狂冒,她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文焌如地狱的死神,用低沉又空旷的声音道:「骗我的,都该死。」
徐晓幂只觉得颈上一下刺痛,眼前填满一片血色,再慢慢被黑暗侵占......
梦渐渐远去,床榻上脸容痛苦的人儿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沉默地看着床顶,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是死灰一片。
一切仿佛归於平静,正确来说,是归於死寂。若说徐晓幂之前还对平安回将军府一事留有希望,那现在,她的希望已化为一潭死水。
幸好,寒入心扉的死水把她淋清醒了,这个世界终究是残酷而现实的,萧文焌待她再好也是有底线的,而她从一开始就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并且一再欺瞒,还得寸进尺讨了个义弟来当,真心以待换来一场欺骗,谁会不恼不气?更何况是一点欺骗和背叛都忍受不了的萧文焌。
梦里,萧文焌砍了她两次,第一次砍手,兄弟如手足,这意示彼此情谊已断,第二次直接取她的命,剑砍下来的那一刻,也断了她回将军府的幼稚念头,一切......都断了。
徐晓幂摸上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又空又闷,荒凉得像一片贫瘠的黄土,除她以外再无他物。其实孤身穿越过来的她最大的希望,不就是能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地离开吗?可是无论身处何方,只要是在人世间,总会落下一点点的情,她把最多的情落在萧文焌身上,又怎能做到潇洒离去?可是,她不能再见萧文焌了。
将军府回不去,王爷这儿不能多待,她只盼望撮合萧文焌和柳清雨後能让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如果这不是老天让她来的原意,只是想让她换个世界呆着,那她就储好银两回原来这幅身体的人的家乡,代替原来的徐晓觅好好地活着,孝顺父母,遇到心悦又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便嫁了,遇不到就一生伴着两老,直到他们归於黄土,再一个人凑合过着。
既来之,则安之。
徐晓幂抹去眼角的泪水,离开床榻出了房间,下楼来到甲板上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远方水平线上只剩下半个橙黄的太阳,夕阳把海与天空染上昏黄的色调,比起中午的金光灿灿,这种色调很是柔和,看了让人心情舒快。连鸥鸟也乐得在夕空下翱翔,联群结队的,不像中午时只有那麽几只。
清凉的海风带着咸咸的海水味,海浪的声音很慢很温柔,徐晓幂站在船头望着这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海,心里的郁闷被洗涤得一乾二净,也对,世界很大,美丽的风景很多,她又何必拘泥於一人一事一物,一切不过都是执着罢了。
「姑娘!」青柳刚准备完晚膳,看见徐晓幂立於船头,便焦急地走过来。
「我们甚麽时候到长洲?」徐晓幂问。
「快了,戌时前肯定能到。」
徐晓幂点点头,戌时也就是七点到九点的时间,戌时前能到也不算太晚,夏天日照时间长,说不定到岸的时候天还没黑。海上也不只有王爷这一艘船舫,有很多船舫都如他们一样往同一个方向行驶,估计都是去长洲的,就算入夜前还没有到岸,那大家都可以有个照应。
忽尔,有一艘船舫用很快的速度往这边驶来,青柳是个机灵的,王爷的船舫都有显眼的标志,普通人见了肯定退让三分,哪有往这边凑的。见情况不对劲,她便拉着徐晓幂欲回船舱,可徐晓幂却杵在船头一动不动,眼睛一直往那艘船上打量。
青柳看着那艘船越驶越近,船头还站着两个男子,一个负手立於前,一身玄色的衣着气势凛然,让人肃然起敬,而站於玄衣男子身後的人似是仆人,一直低头不语,尽管看不清来人的脸容,但见到王爷的船舫还毅然靠近,定是来者不善。
「姑娘,咱们快点进去,别再看了。」青柳催道。
可徐晓幂犹如没有生命的雕刻品,一声不响地望着那艘船,没有回应。她不是不想动,但一看到那船头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忍不住再看几眼。船舫越来越近,而那个熟悉的脸容也渐渐变得清晰。
倏地,她被猛然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响起安景焕的声音:「哎呀,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