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幂醒来的时候浑身带着痛感,意识虚浮,看到粉色的轻纱床幔时,内心一阵疑惑,将军府可没有这麽女气的装饰。身下的垫子舒适柔软,身上的被子锦缎华美,这更不可能是她那张设备简陋的小偏房的床榻了。她登时睁圆了眼,明明处身於舒服又雅致的环境里,但愣是被这里的陌生吓出一身的冷汗。
纵然小小的动作都会牵扯全身的痛楚,她还是忍不住检查自己的身体,胸前束缚着的布条已经除去,受伤的地方都被缠上白色绷带,身体还是她的身体,然而她却不在将军府,这是怎麽回事?她躺在床榻上沉默半晌,然後吃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布置精美的木质家具,心中无限惆怅。
如果她依然是徐晓觅,却出现在将军府以外的地方,那大概只有两种原因,一是她被救了,但救她的人不是萧文焌,二是她又穿越了,身穿的那种,然後被另一个世界的人救了。
突然「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推开,一位身穿浅黄襦裙的婢女款款走过来,在床榻前福了福身,道:「姑娘,奴婢青柳是王爷派来服侍您的。」
「王、爷?」徐晓幂诧异,看着面前这位颔首躬身的婢女有些无措,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被王爷所救,就像那些典型的穿越小说的女主总是各种形式遇见王爷,难道她真的再次穿越了,不,她宁愿一直待在将军身边,起码将军待她好极的,这王爷是哪门子的王爷?如果是极权主义的传统思想拥护者,她岂不是死定了?
「姑娘?」青柳见她一脸青色,不免有些担心,忙劝道,「姑娘您受了重伤,还是躺下好好休息,奴婢斟杯暖水给您?」
徐晓幂摇摇头,急问:「你说的王爷是甚麽王爷,哪国的?」
青柳一听,震惊得张口无言,良久也说不出话来,莫非姑娘的脑袋也撞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昨晚王爷抱着她来别院时,她已经昏迷不醒、浑身血迹,一看便知身上肯定多有损伤,伤及脑袋也不出奇。只是身为婢女,青柳纵然对她的来历和遭遇有很多疑问,也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默默帮她洗涤身上的脏污,清理伤口和上药,其他的都不由得她过问。
「姑娘,奴婢这就请大夫过来。」青柳以为徐晓幂失忆了,慌了起来,话毕便转身匆匆忙忙推门而去。
「喂!」徐晓幂伸手想挽留都来不及了。
她望着精致的雕花木门,虽然很想出去看看到底发生甚麽事,但是身体终究支撑不住,疲乏和疼痛一直折磨着她,只好再次躺下歇息,一阖眼,又陷入了昏睡。
再醒过来时,青柳就在床榻旁,她一见到徐晓幂醒来便脸露喜色,扶着人坐起来,又递了杯暖水过去。徐晓幂没有推却,喝完水後,又问:「你家王爷是?」
青柳只当她真忘了,立刻如实回答:「姑娘,王爷乃安阳国靖宇帝的五子,人称景王爷。」
徐晓幂即时松了一口气,安阳国皇帝的五子不就是五王爷安景焕,幸好没有再次穿越,想来是安景焕在围剿义贼时发现了她,并将她救起。没想到人看起来高深莫测,但还是挺好的,就是欠了皇家的人情,不好还啊。
她这麽想着,安景焕便来了。他穿着碧翠如水的华贵锦袍,眉目如画,嘴角荡漾着一抹笑意,走路时身姿英挺,让身边跟随的人全都失了色。徐晓幂呆呆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不禁想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这笑简直太犯规了。
安景焕见她专注地盯着自己,不禁觉得好笑,「怎麽?本王好看吗?」
徐晓幂猛然回神,眨了眨眼,欲起床给安景焕行礼,但被他制止了。安景焕抬手一挥,命其余的人先行退下,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徐晓幂下意识朝床内挪了挪,眼神戒备。
安景焕仍旧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气息,笑得温和,道:「萧将军的义弟果真如我所想,是个娇俏的可人儿。」
「是、是又怎样?」徐晓幂又往里边挪了挪,将棉被覆盖全身,只留一个头在外边,这副样子看在安景焕眼中逗趣得很。
安景焕拂了拂锦袍下摆,优雅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问:「以後,你可有打算?」
徐晓幂刹那间被问懵了,「甚麽打算?我当然是回将军府,我......我现在就走!」本来体力不济想休息多些时间再离开,但眼下这情况不对,她恨不得用爬也爬回将军府。
安景焕摇头一笑,道:「将军府,你回不去了。」
「你甚麽意思?」徐晓幂本就苍白的脸被这麽一吓,又白了两分,「我为甚麽回不去?」
「你可知萧文焌这一生最痛恨别人欺他、瞒他?当年雍亲王於长关起兵造反,萧文焌奉帝命领三万精兵平乱,谁知却被身边将领出卖,未到长关,先遇埋伏,最後虽突出重围,然所剩精兵不到一万,这是他军事生涯的一个奇耻大辱。」安景焕抬眸看了徐晓幂一眼,「本王不知你为何女扮男装,但若萧文焌发现你欺骗他,你必死无疑。」
徐晓幂柔弱的身躯一震,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你若回去,萧文焌必会为你请大夫疗伤,届时脉一把、衣衫一撩,你以为还能藏得住秘密?若不是看你尚有生机,本王不会带你回来......如今你要回去,是自寻死路。」安景焕收起笑容,肃穆的脸孔流露出几分威严之色,距离感顿然而生。
徐晓幂心里露怯,小说中安景焕便是个藏得极深之人,虽然常常露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无人知道他的真性情究竟是如何,他可以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也可以是满腹阴谋的小人,可以彬彬有礼,也可以无赖痞气,性格多变,喜怒不定。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收到读者欢迎,神秘的事物总是吸引人。
可她不喜欢难以捉摸的人,她喜欢像萧文焌那样简单的人。爱,便是一个人,爱,便是一辈子。虽然木讷,却时时刻刻真心实意,绝无掺杂半分虚假。
「我要回去。」徐晓幂坚定道。尽管回将军府是绝路,但也是要回去,因为她的家就在那里,她心里相信萧文焌不会不顾情谊就处死她,就算这只是她单方面的相信。
「哈哈!」安景焕忽尔大笑,笑中含有一丝的冷意,连同柔和的眼眸也变得清冷,「本王不会放你回去,你可知今早朝堂之上,柳丞相在圣上面前多番美言萧文焌,他英雄救美一事已是京中无人不知的佳话。安阳国谁会不知他心系柳清雨,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怕是我的父皇也愿意成就这件美事。雨儿归他,你也平安归去,你以为本王会如此好心做成人之美的事?」
本来他和萧文焌都有心略过竹林之事,谁知论功行赏时,杀出柳丞相这个程咬金,道出了萧文焌也有参与剿贼一事,还救了他的女儿,朝堂瞬间一片哗然,萧文焌顿时成为不贪功的爱国忠臣,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而他这个王爷却成了灭贼还要别人施以援手的无能之士,而且贪得无厌欲把功劳揽於一身。
他的父皇因此竟不分皂白当着满朝百官斥责他,这口气叫他如何下咽!而且看柳丞相对萧文焌满是欣赏的眼光,就知道已有将柳清雨许配与萧文焌的打算,一时之间,他只觉得手中紧握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消失,就如那疏漏於指隙间的幼沙。他不甘心,不甘心。
「你、你留着我有甚麽用?」徐晓幂心里暗地叫苦,安景焕果然不想外表看起来那麽良善,变起脸来比天气还变化多端,一开始温和斯文,笑起来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人心,谁知下一刻便是猝不及防的滂沱大雨,把人的心浇得凉飕飕的。
安景焕又勾起嘴角,温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本王只留两种女人,婢女或姬妾,你觉得呢?」
徐晓幂眼睛溜了一圈,郑重道:「我觉得施恩莫望报,你觉得呢?」
「本王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既然已经救了你,怎麽都得从你身上讨回利息。」安景焕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尤其看到徐晓幂一副怯意却又倔强,或者一副恼怒却奈他不何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大好,先前在朝堂上受到的屈辱仿如云烟渐散,心底里的阴霾终於有了宣泄的机会。
「做婢女也不是不可以的......」徐晓幂努了努嘴,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在将军府熬出了头,没想到好日子没享受多久,就一夜回到解放前,果然她只有当下人的命,「说好了,我只做正当婢女,不提供暖床侍寝服务,月钱不能比将军府少,不签卖身契,还有......我要拥有劳工保障和福利。」
安景焕挑了挑眉,「劳工保障和福利?」
「我提供服务,王爷赋予金钱,这是平等交易,但也不能因为王爷有钱想怎麽劳役我就怎麽劳役,所以我要有劳工保障和福利。我每个月干活多少天、每天干活多少小时、休息时间怎麽安排,这些都必须列清楚,以保障我没有被过分压榨劳动力,不然我可以主动提出结束工作关系。工作期间提供免费三餐、免费住宿、医疗福利,嗯......还有人权维护,如果我犯错了,王爷不能因为我是下人就践踏人命,我得有个自我平反和解释的机会。」
安景焕听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很认真地问:「这些是谁教你的?」这是他从没有听过的人事安排,非常新鲜,有条理,能考虑到工作者的需求,此是仁人之举,计划与实施之人必是拥有一颗仁心。
「谁教不记得了,反正就该这麽做!」徐晓幂觉得奇怪,还以为说完这番话会得到四个字——痴人说梦,谁知这王爷真的思考起来,难道他同意了?
「你还有更完善一点的想法吗?」安景焕问。
徐晓幂愣了一下,「关於劳工保障和福利?」
「嗯。」
於是徐晓幂又把现代的一些劳工法和觉得对自己有好处的想法搬了出来,甚麽因应市场调整最低工资、超时加班福利、交通津贴、长短假期等等,听得见识广博的安景焕一时眼睛一亮,一时又陷入寻思。後来徐晓幂说得口都乾了,身体再次感到疲乏,才停了下来。
安景焕见她躺了下去,便帮她掖了掖被子,用柔和的声音道:「救你回来本是念头一起,没想到倒是捡了个宝了。」
徐晓幂浑身激灵,立刻否认道:「不不不,您言重了,王爷要小的做甚麽都可以,除了暖床......和背叛将军!」突然对她这麽温柔,她好怕怕啊!
安景焕只笑了笑,不置可否,「你好好休息,本王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便挥挥衣袖阔步离开。
床榻上,徐晓幂睁着眼睛望着床幔之顶,久久不曾离开视线。倏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泛红的眼眶溢出,弧线滑过脸庞,落在棉被上,渗入棉心。
......是不是真的不能回去见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