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男人说着口音奇怪的日语,却准确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试图冷静下来:“你是谁?”
男人向前探出上身,露出一张严肃的西方人的脸。竟是舞会上那个弹奏《G弦之歌》的钢琴师。
“我叫做阿历克塞。”
我倒吸口气。
记忆随着这个名字而回溯,蓦地想起来在日本桥的公寓树下的那个陌生人,正是眼前这个男子。
紧贴着牛皮硬式车座的后背因为紧张而沁出汗来,一阵冷风灌入令人如坠入冰窖。
我控制自己的声音,想要掩饰内心的所有不安。
“......你的目的是什么?”
男子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
就在我鼓足勇气打算逃窜离开的那刻,对方将一个冰冷的黑洞口对准过来。
生平第一次被人拿着枪威胁,我只感觉到头皮因恐惧而震撼发麻。
“从现在开始动弹分毫,我便会开枪。”
我摒住了呼吸,男人发动了汽车。
闭塞狭窄的车厢中凝聚着死一样的沉默。
车子刚开出半个旅顺城,大和宾馆的方向再次传来爆破声。
心事剧烈的沉浮着,想起了还在事发现场不知安危的安藤恭弥,于是竟忘了男人的威胁,只顾着探头。
车子几乎在同一瞬间急刹。
我脸色煞白的回过头,便发现迎面开来一列宪兵队的巡逻车。
我发誓从没有这么高兴见到日本旗,张口便要大喊求助,阿历克塞死死捂住我的嘴,威胁道:“不想死就乖乖闭嘴!”
他手中的那把左轮手枪正逼在我的腰侧,甚至可以听得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只得颤抖地点触头颅。
阿历克塞将车子停靠一边让出小巷的单行道,只见五彩霓虹灯光下的石巷竟只反射出那属于夜色的森寒。
我僵硬坐着,内心却焦急地想着逃脱办法。
好在今夜的两次爆炸声引起了宪兵队的重视,巡逻车同样停罢,走下来一名军官和两位宪兵。
军靴所踏出的“哒哒”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出租车门边,车窗的高度仅能看到军官肩章上的落雪,霎时间,我的心跳如雷。
“不该说的别多说。”阿列克塞说话的同时,枪口用力的朝我顶了顶。
终于,军官不耐烦地敲开车窗,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框,半弯下身子探看,同时执着军用手电毫不客气地朝我们的脸孔照来。
“什么人,为什么从大和宾馆的方向来?立刻交出身份证件!”
我正觉得声音异常耳熟,便发现来者竟然是西本藏介!
西本少佐同样发现了我,又飞快扫视了驾驶座的阿历克塞。然后面无表情地用着官腔说道:
“身份证件。”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道:“我......们是良民。”
“放火团的反/动分子今夜在城中猖獗施暴,你们必须配合军方巡检。”
隐蔽于我腰际的左轮枪再次用力。
我只得继续道:“我、我立刻拿。”
西本少佐紧皱眉头,厉声喝道:“立刻下车!”
就在同一时刻,我感觉到被人用力拉出车厢,同时枪声响起。
由于惯性的前扑,在狠狠摔在了西本少佐的身前的同时。枪声再次响起,夹杂着日语的咒骂,随即的枪林弹雨变得如此不真实,我本能地捂住耳朵颤抖地蜷缩在冰冷湿乱的街头。
西本用力推开我,拔枪反击。
不知何时从小巷的另一头冲出一辆深灰色小汽车,跳下来五六个蒙面青年,毫无预兆的开枪袭击了宪兵巡逻车。在整个关东州旅顺城内,因为日军习以为常的横行,几乎也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武装反抗分子,因此一辆巡逻车的日本宪兵人员配置只有四名。
除却此刻负伤的西本,其余三个皆已中弹倒地。
在看到阿历克塞毫不留情地朝三个日本宪兵的脑袋上补了一枪后,朝几个青年做了个手势后。我意识到必须只能靠自己,于是挣扎地爬起来朝反方向跑去。
然而不出十数步,阿历克塞便再次抓住了我。
我尖叫起来,期盼附近的居民能够帮忙报警之类。然而匆忙间瞥见一个烧饼铺子二楼的阁角窗处探出一个人头,原本怯懦懦的表情在看清形势后又悄然冷漠地缩了回去。
也许是那一瞬他脸上所毫不掩饰的痛恨表情,令我深切的明白了求救是没用的。
最终,我面色苍白地被粗暴塞进后车厢。
“动作快点!小鬼子听到枪声很快就会有新巡逻车赶来!”
“妈的,这个小日本还是个少佐,杀不杀?”
“留着,没准能套出什么东西。”
......
我没有来得及看到西本藏介被如何处理,因为眼罩已经绑了下来。
我如同粽子一般被捆成一团,随着疾驰的汽车不断颠簸着。
中途换了数辆车,我被毫不客气地推来推去,直到再次被推倒在地,我才知道抵达了他们的“老窝”。
阿列克塞除去了我的眼罩,昏暗的灯光下,光秃秃的四壁因为老旧而满是灰尘和落漆,这是个狭窄而隐蔽的房间,此刻却挤满了人。
敌对的,毫无善意的人。
我坐在地上,怯怯地抬头环视四周,同样被对方观察着。
我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又为什么是我?
直到一个青年走了出来,半蹲在了我的面前。
青年的个子不算太高,穿着西式的灰格子大衣,呢绒钟形帽檐恰到好处地遮住他大半张脸。
“顾吉祥。”
在叫了我的名字后,对方突然一巴掌扇了过来。
我来不及躲避。
“这一巴掌是为了打醒你,让你记住你是个中国人!”
我咬牙。
“......在教训别人之前,起码该有自报姓名的本事吧。”
“我叫容轩。”
这个名字一样很耳熟,不待我细想,对方竟然答道:“金敏是我的女人。”
于是,我想起了他的身份,竟是金敏那个在高等公学校念书的小丈夫,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只听金敏说是上山参加什么组织,反-日去了,为此金敏还特别向我借了一些钱。
只是,我仍旧不明白。
“那么,荣先生。请您能告诉我......做错什么了?”
“你相好的那个日本医生,杀了我们的同志!”
我立刻解释道:“如果你们说的是安藤,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个负责任的好医师,绝对不会害你们的朋友性命,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
容轩冷笑。
“你真的知道那个日本医生是什么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