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大和旅馆建于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建筑面积3796平方米。最初上层是沙俄统治时期俄籍中国富商纪凤台的私宅,下层为商店。明治三十九年,日军将上层改为“大和旅馆”并交给“满铁”。
按照安藤所给的地址,我准时来到了约会地点。
下车后,身穿制服的门守躬身撩开大和旅馆的门帘,欧式建筑风情就扑面而来。它的出口有两个黑色的拱形门,上面刻着8个红色大写字母ENTRANCE(入口)。
穿过大堂,一段精巧的S形木梯通往二楼,那踩踏出来的光滑的向内凹陷部位,仿佛成为时间的见证物。
沿着木质斑驳的楼梯上到二楼,有一个很开阔的大厅,里面传来舞会的音乐声。
大厅舞台正中演奏的西洋乐队很有名,今日报纸上除却头版的“放火团”相关新闻,便是这个来自纳粹德国的交流乐团。
此刻恰是舞会中场时,大部分的乐师退下休息,游走在衣香鬓影舞场的男女们也皆各自搭伴退离。
仿佛洗去了铅华的风尘场所,一下子安静下来。
仅留下钢琴师一人坐在原处,灯光也随之变成一束,柔和地打在他的脸侧。
巴赫经典名作《G弦上的咏叹调》,优美而悠扬的旋律一直在不断回旋上升,直至最终,都如同情/人的温柔低述。
安藤恭弥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
“传说在宫廷舞会上,巴赫的大提琴被做了手脚,除了G弦之外,所有的弦皆断裂。当大家准备看巴赫出糗的时候,巴赫,仅仅只用了一根G弦,就即兴演奏了一首《咏叹调》,这既是着名的《G弦上的咏叹调》。”
同时曲毕,钢琴师起身,右掌放置心脏前,优雅朝着我们的方向行了绅士礼。
安藤开始抚掌,随即一片喝彩声。
“这首歌是专程送给你的。”
我微笑起来。
“这是极好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名钢琴师始终注视着我们。我正觉眼熟之际,他已经转身走开。
舞会再次开始,身穿华服的男男女女结伴重新踏入舞池。
我却在安藤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歌德曾经说过:‘这首曲子就如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就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思想在心中的流动。就好像没有了任何感官,而且我不需要用它们,因为我的内心自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从第一次听到它开始,直到今天的我,仍旧怀念这种感觉。神奇的是,这首曲子只要是越华丽的版本,反而越发的让人悲伤。”
“所以,你始终被这首曲子的华丽和悲伤所深陷么?”
“不,我只是无法忘记这首曲子所代表的回忆。但今天,我希望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想起她。”
这首曲子所代表的回忆,一定是深藏在安藤的记忆之中。我明白,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我能做到的,只有默默的守候。
我静静地注视着安藤,感觉他今天总是有话未尽。
于是我抓住他的手,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果然,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抬头瞬也不瞬地看着我。
“......今晚,不跳舞么?”
在这样的视线下,我竟也感到了紧张。
瞬间,安藤漂亮的黑眸中闪过明亮的色彩,令人无法直视。
“你是在邀请我么,吉祥?”
钟表里的字条上的“共舞”我想我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么?”
我轻声道。
安藤恭弥微笑着发出邀请。
“ShallWeDance。(让我们谈情共舞)”
指尖微微一颤,我抑制住了内心最后的一丝冲动,终于紧紧握住了安藤。
伴随着轻柔的舞曲,世界仿佛亦只剩下我和他。
安藤低下头来,额头抵在了我的眼前。
这使得我想起了我们之间的第一首华尔兹。在这个硝烟动荡的时代,迷离浮华如同过眼云烟,人生如同是迷惑和徘徊的,我在黑暗孤独之中遇到了他。
“吉祥,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所有余下的人生,请允许我,能够与你共舞——我们结婚吧。”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在下一刻,巨大的爆破声打破了美好的一切。
玻璃窗和水晶吊灯因为剧烈的冲击波而炸裂,人们在短暂的死寂后发出了混乱的惊叫,我睁眼的瞬间被人间地狱般的景象震惊了。
安藤摇晃着我的肩膀,我才如梦初醒般看向他。
“......发生了什么?”
“是爆炸,你没有事吧。”
我冷冷地摇摇头。
幸而刚才离开了窗边的位置,否则真不敢想象。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左边三米处砸落在地的吊灯,以及下面的一位绅士。
“有伤员!”
正要上前,安藤却拉住我。
他表情深沉的摇头。
身边挤满了惊叫着向外奔逃的人群,混乱的踩踏事件不时发生。安藤环顾四周后,跳上一处高脚桌,座子左右摇晃如同地震一般,我惊慌失措地手脚发麻,如果不是安藤拉着我,我一定早已被推挤的人群踩死。
消防车和警笛声很快靠近宾馆,一楼的木梯早因为破坏和踩踏是尸体过多无法通行,治安队和宪兵队在角楼架了云梯,二楼的逃生人群才慢慢疏散。
直到双脚着地的那一刻,我仍感觉踩在棉花上一般毫不真实。
“医生,哪里有医生?”
伤者一个接一个被运送出来,许多来不及抢救便已断气。
我对陪在自己身边的安藤说:“去吧。”
我知道,此时此刻救治他人,是身为医者的责任。我不能阻止。
男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或者是战争,或者是工作。永无可能围着女性身边。
“吉祥,立刻找辆车回家。”
我点头。
转身的瞬间,我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走了近两条街远,才找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我二话不说地拉门而上。
司机忐忑地看着爆炸现场处明亮的灯光以及噪杂的救援人群。
“真惨啊,‘放火团’这下子又干大事了。上次烧了日本人在港口的油厂,这次是大和宾馆,日本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又要闹起乱来了啊......”
报出地址后,我疲惫地将头依靠在车窗上,车子缓慢地开动,走走停停。
在一个急刹车后,我睁开眼,却看到驾驶室的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一个身着黑风衣头戴绅士帽的高大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之前的出租司机竟不知所踪。
心慌之际我拉开车门想要离开,男人却转过头来。
他叫了我的本名。
“浅野雪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