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赏樱园返家时已是日落时分,我捂着咕咕惨叫的肚子仔细回想,竟猛然发现自己这个“寿星”大人除却一顿算不上午餐的早餐外,竟然肚子空空的走完了诺大的樱花园。
果不其然,一旁开车的安藤恭弥已经笑不可支。
我撅嘴道:“......这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吉祥,你说什——么?”
看到对方故意压低略带磁性的男性嗓音装作无辜样,我忍不住伸出双手扯住他的面颊向外拉,于是安藤原本性/感的尾音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可笑的高声调。
我哈哈大笑起来。
“嘲笑淑女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哦?淑女可不会想你这么任性野蛮地对待一位男士。”
“我肚子饿了。”
“......”
“我想吃年糕红豆汤。”
“空腹的时候不要吃难以消化的食物,拉面绝对是更好的选择。”
“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
“......”
最终的胜利者不言而喻。
车子停在旧市街一家名为“梅园”的日式古早味店。
因为安藤的工作调动,我们从大连搬到了临市的旅顺,原居住的日本桥公寓也变成镇远町三十六番地,是一处靠山靠海的小社区,环境也相对更安静整洁。
至于我在高岛屋的工作也不得不辞退,通勤不便利是原因之一,更大的问题则是我和安藤同居的事情,不知为何渐渐成为了一则疯传的桃色绯闻,同事对我身份的猜疑等令人十分困扰。
我始终无法忘记,当我对着金敏和月如等“好姐妹”说出自己的日本名字时,她们僵凝的表情。
也许是我敏感,但是那一刻的沉默无言已经足够代表了她们真实的态度。
尽管高岛屋有很多其他日本职员,但是我却是一个用中国身份获得她们友情的“日本人”,所以,她们一定是无法原谅我的欺骗的吧。
离去的那日,唯有金敏来送行,她拉着我的手数次想要开口,眼中写满复杂,最终只是轻声道:“祝你幸福快乐,吉祥。还有——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喝一杯啊。”
我忍住眼中朦胧的水雾,朝她重重点头。
想来和金敏的离别已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氤氲的热气,我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一刻。
“两位客人的红小豆年糕汤,请慢用。”
穿着特色制服的男服务生一边吆喝着一边将红豆汤放置在了我们的面前,漂亮的赤红汤色还有白糯糯烤煮得恰当好处的年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迫不及待的开动吃了个碗底朝天。
安藤却慢条斯理地品尝着。
我好奇之:“你不饿吗?”
他瞅了我一眼,眼神幽怨,表示自己很饥饿。
我不好意思的别开眼:“好吧,我们一会儿去吃咸味拉面。”
安藤忍不住笑了。
“可是你已经吃不下了不是么,吉祥?”
“但是男人吃红豆汤根本无法饱腹吧。”
“我啊,没你想的那么难养,挨饿对我来说一直是习以为常,在医院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会连续十几个小时顾不上一口水,而且年糕汤对我来说曾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食物。”
我惊讶。“怎么会?难道安藤家不允许小孩子吃甜食么?”
“这和安藤家的约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无法吃到而已。”
我越发的不明白。
记得很久以前,安藤恭弥曾对我说过,他拥有一个双胞胎的兄弟,也许,这是只属于安藤心底的秘密。
只是不知道,何时他才愿意和我分享。
用餐气氛莫名其妙的凝结起来,在结账之时,安藤偶遇了他的前辈一家。
对方叫做藤臣和雄,四十岁左右的外科大夫,老家在福冈,难得的休假,所以带着妻子女儿一家三口出门来闲逛。从安藤尊敬的态度来看,对方是位让人敬重的仁医。
安藤和藤臣前辈相谈甚欢,后者直到分别时仍不断地夸赞我和安藤,藤臣夫人则一再提出邀请希望我们去他家做客。
我和安藤一边散步一边闲谈,猛然发觉虽然亲密相处了如此之久,自己竟然对安藤恭弥仍旧是知之甚少。
这显得很不公平。
他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是却鲜少对我提起自己过去的人生。
于是我决心从简单的问题开始着手——
“呐,你为什么想要成为医生?”
“没什么。”
我为他的敷衍感到越发不甘。
“一定有原因的,告诉我嘛。”
“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因为我想要帮助他人。”
“什么嘛,这不是很好的理由么?伟大的安、藤、医、生。”
接下来的问题便开始有着泛滥的趋势,例如喜欢的动物、讨厌的食物、爱读的书籍......以及初恋情人。
安藤无奈地看着提出上面最后一个问题的我。
“说嘛说嘛。”
“我没有过初恋情人。”
“骗、人。”
“真的,吉祥。”安藤浮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倏地把头垂下来直盯着我的眼睛。“因为我的初恋情人就是你。”
“可是......那时只有十五岁。”我回想起和他第一次邂逅的年纪。
“不是那一年。也不是浅野雪穗。”安藤恭弥继续道。“我的初恋情/人,叫做顾吉祥,在我与她真正相遇的那一年。”
我的心跳止不住的狂乱起来。
我在内心对自己说,就这样,就这样吧——不要再有犹豫。
但是身不由心,我垂头缓缓前进,等到察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极具异国风情的古董钟表店门前。
橱窗玻璃将我的表情毫无掩饰地反射而出,我朝眼尾扫去,街道对面的安藤正站在夜色之中,静静地看着我。
整点的钟响敲起。我微微一怔,不由得推门而入。
暗褐色的地板上印有华丽的暗纹,墙壁是同色的小碎花壁纸,上面挂满了大小不一,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钟表。
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白发俄国人,深目高鼻,厚片眼镜后的双眸却是炯炯有神的。
我朝他微微点头打招呼,老人便示意我随意看。
不多时后,安藤也走了进来,出于礼貌,进门前他特别掐断了香烟。
直到他来到我的身后,我不由得轻声道:
“快看,这里像是钟表博物馆一样。”
安藤没有回答,但我知道他也在看。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将家里的钟表藏起来,尤其是爸爸的手表。”
“——为什么?”
“因为这样子爸爸就不会外出工作,可以在家陪着我了。”
安藤低笑。“的确很像呢,你的作风。”
“但是有天我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一只钟,就像无论我怎么藏,爸爸都是要出门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永远的陪着对方,就如同此时此刻我们站在这里,不过因为我们的时间交叉在了一起。”
“就像这里的钟表一样,它们的分针和指针走在各自的时间内,仿佛是不同的人生。”
我很高兴,安藤说出了我内心所想。
于是我回头,彼此相视一笑。
在览视过一圈所有的各式钟表后,我发现了唯一一款时间停止的钟表。
于是我好奇地问店主:“它坏掉了么?”
老人却非常睿智的回答:“不,可爱的女士。它只是累了,休息一下而已。”
我为着这个答案笑了起来。
安藤随之捧起座钟,打开后盖扭了扭里面的发条,原来这竟是一款稀有的手动钟表。
“我喜欢。”
“那就做你的生日礼物吧。”
我十分高兴地点头。
老人微微一笑后包装起来,尽管这款座钟几乎有半臂小湿婆像般高,但是我仍旧坚持要亲自捧回。
安藤见到我爱不释手的模样,摇头道:“我要吃醋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
捧回座钟不久后,我便发现它的确是款十分爱撒娇的小东西,需要每日不迟辛劳地准时给它上发条才会工作。但是设计仍旧十分巧妙,在玻璃盖子后甚至有个小暗格,可以放些小字条之类的东西。
我和安藤每次有了小矛盾,都会悄悄把想说的话写在字条上放入其中,然后让对方知道。
这样的方法既可以毫无硝烟的化解一番争斗,还可以增加些小浪漫。
但是安藤恭弥这家伙最近越发不客气,总是会把想要吃的晚餐内容填入其中。语气还像个丈夫一般任性:
“吉祥,我想要喝鲷鱼味噌汤。”
“你不认为乌冬面比年糕汤美味么?”
“如果可以得话,想要一辈子吃你做的菜。”
......
而最近的一条则是:“这钟便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只,如今它掌握在您的手里,也只有您可以让它的时间停止。但您如不嫌麻烦为它上发条做饭费心思的话,这只钟余生的所有时间,都愿与您共舞。”
最后一处的落款,是约定的时间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