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国者。
当面对眼前赤/裸/裸的战争罪证时,这个名词在我的脑中不断闪过。
父亲是叛国者,那么身为叛国者的儿子,我该有什么立场去面对我所效忠的祖国和天皇陛下?
武士道要求武士必须做到:义、勇、仁、礼、诚、名誉以及忠义。
无论对错,武士必须忠诚于自己的集团,必须注重共性和集团精神。即便父亲不是一个武士,但是他仍旧是一个日本人,是为人,就应该忠于自己的祖国。但是身为日本人的父亲,却背叛了日本!
如果这些罪证一旦见世,那么父亲是将日本放在了怎样充满国际舆论的风口浪尖啊!父亲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将家族荣誉以及我们所有人都推向了深渊么?
他可以不顾及自己,或者我和雪穗,难道亦不在乎祖父了么?
如果失去了荣誉,对祖父来说,那等于生不如死。
我绝不能让父亲就此毁了浅野家的名誉!
沉思一整夜后,我将箱子再次藏在了樱树下。
唤来松井后,我郑重告之与他:
“立刻离开满洲,可能的话最好是回日本。”
松井沉默了许久,回答道:“我们是不会回日本的。”
我想他也许仍在意自己的“背主”之名,只好劝慰道:“无论如何,老松井一个人在北海道过着晚年,必是十分凄凉。你应该回去尽孝。放心,祖宅那里我会为你说好话的。”
松井仍是摇头。
“少爷,您并不了解我的父亲,他是个固执坚强的老头子。而且,能够至死在浅野家效忠,父亲是甘愿的。”他顿了一下。“不,这是父亲生存的意义。而且,我在满洲已呆了大半辈子,所有的青春年华和理想都献给了这片土地,无论如何,我是离不开满洲的啊。”
我望着院中的樱花树,不再去看他。
“那么,就逃吧,不要被关东军抓到。”
松井浑身一震,用力垂下了头。
“是,劳烦少爷担心了。松井不胜羞愧。”
在我离去的一刻,松井又沉声道。
“即使被抓到,松井也绝不会再次背主了,惩罚的苦果......只需一次就好。”
我走出松井家宅不久,菊乃便抱着孩子追上了我。
离别永远让人无法适应,但我不得不转过身。
菊乃泪眼朦胧地仰视着我,递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少爷,这是雪穗小姐遗落在满洲的东西,小的时候因为你烧了她的雏祭台,她一直很伤心,这些年我一直为她攒了许多人偶。她如今无父无母嫁到了冈本家,一定没有长辈会送她人偶了。如果雪穗小姐生下了女儿,又不嫌弃的话就留给孩子吧;假如是儿子,就把人偶投入河海。起码,起码可以祈祷雪穗小姐吉祥幸福啊。”
我接过盒子,长久地朝菊乃行礼。
“谢谢你,如此的疼爱着雪穗。”
离开了很远后,菊乃仍旧站在原地,看到我回头,不断地挥手。
石井派来监视我的间谍在车站找到我,一个个气急败坏的模样十分可笑。
“浅野少佐,请不要擅自脱离我们的视线!”
我故作不知:“哦?你们什么时候跟踪过我,我怎么没有发现?”
对方不再多言。
数日后,我返回哈尔滨。
立刻有人将我带至石井中将的办公室。
石井四郎坐在椅中,身后站着西本龙介中佐,两个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但很显然,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浅野少佐,希望你所带回的是好消息。”
我望了眼西本龙介。
石井四郎露出虚伪的笑:“西本,你出去。”
西本狠狠瞪视了我,不甘心地离开。
门在身后关闭的一刻,我大步走上了前,一直抵在了办公桌的另一边。
或许是我所带来的压迫感,石井冷下笑。
“做个交易吧,中将大人。”
“叛国者的儿子,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甲流疫苗的试验成功报告——”
“我可以用别的办法让你告诉我。”
“但是相信我,报告现在只在我的脑中,亦或许,您可以再花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去再次完成疫苗。”
石井“砰”的一声站了起来,双手用力拍在桌面。
“你要做什么交易,浅野君?”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便知道对方已上钩。
“我给你你想要的,而你,必须洗刷我‘父亲’的耻辱。对这一切,保持沉默即可。”
石井冷笑。
“我是医疗官,不是谍报科,唯一可以答应你的,便是告诉你谁能够‘消除’掉你父亲的档案。”
“......谁?”
“一个是哈尔滨警察厅特高科的李瀛洲课长。另一个,则是关东军新京参谋本部谍报二科的冰室隆史课长。”
我皱眉。
“父债子偿,真辛苦啊,浅野君。”
我不动声色。
“告辞了。”
“等一下!”石井冷喝道:“还从来没有人敢戏弄于我。”
“啊,差一点忘记。”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的胆子很小,报告在我的脑中,如果一但因受到什么惊吓而忘记了某些成分就不好了。还有,如果我不幸发生了什么事故,那么可能这些伟大的医疗成果报告在面世前,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了,真是可惜啊。”
出门后,石井的办公室传来暴躁的摔杯声。
西本龙介站在机关大厅里,似乎在观望。
我目不斜视打算直接走过,但是他却阻止了我。
“面对上级却没有应有的礼貌,浅野少佐,你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我所敬畏的只有天照大神以及天皇陛下。”
“真是直肠子的人,照你这般在这世道混下去会很吃亏哦。”
“有话请讲,无话请恕在下先行离开。”
“浅野君,有个人希望见见你,委托我特来邀请。”
“我没有兴趣。”
“不要小觑此人,他是关东军编号满洲643部队(海拉尔支部)的指挥官,唐泽大佐。”
我停下脚步。
西本笑道:“怎么,有兴趣了吧。”
半个小时后,副官岸本带着我吩咐的新军装来见我。
随即他为我理了头发,他是理发匠的儿子这件事,是我在他的档案中看到的。在镜子观察了一番后,我发现岸本的手艺的确不错。
“需要剃须么?”
岸本恭敬地问道。
我皱眉,拒绝道。
“不必。”
“可是,这样会很失礼。”
“把胡子留着,这样会更像个军人。”军队是男人的天下,男人更注重的则是资历和年龄,单论哪一点像我这样新晋士官都是资格不足的,华族出身的军官总是会在背后被人挂上裙带关系的小牌子。我多病的身体仿佛在侧面为这些小人印证了留言,但是最起码,我怎能再被人扣上小白脸的帽子!
岸本应时提醒道:“少佐,车已经准备好了。”
乘上车,大抵半个钟头后,我们抵达哈尔滨大和旅馆。
大和旅馆是于明治四十年(1907年)起设在满洲境内的南满铁路沿线城市,由满铁株式会社运输部旅馆课管辖的高档连锁宾馆,大多为军政要人活动场所。因此门口停满了政府牌照的高级轿车以及军车。
在报上名讳后,我们走进大厅。
只见迎面自二楼悬挂而下着两面巨大的旗帜。
分别是日章旗以及纳粹卐字旗。
士兵组成的合唱队进行着气势恢宏的德语军歌表演,指挥则不时转头,在意身旁背手而立的男子满意与否。
似乎摄于男子的气势,所有人唱的尤其奋起。
我走上前,一起聆听。
曲毕,我朝男子行礼。
“许久不见,唐泽前辈。”
男子缓缓转过头,卡其色军帽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冷酷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