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我被通知石井中将有请。
于通信兵在前带领,我一路来到石井中将的办公室。
他褪去了军装,正穿着日常服,背手站于人体标本前。
我行了军礼,他才转过身来。
“浅野少佐,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我沉默。
“不过,毕竟你不是医学科班出身,只是陆士的参谋课毕业,外人第一次见到刚才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他微微冷笑:“不瞒你说,二部的角田大尉,每次进行活体解剖时,仍旧会冲出去呕吐。这也是为难他了,毕竟才刚来三个月。但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国运以及这场大东亚圣战,他仍旧选择坚持,不知你当如何?”
我选择沉默。
“嗯,缄默是武士的美德。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看来还尚需实战的历练。恕我问一句,浅野少佐,你——杀过人么?”
我点头。
“那么请让我看看你的军刀。”
我解下腰际的“镜月”,双手上托至石井中将面前。
“嗯,是把极好的‘村正’。”他仔细地抚/摸弯长的镜月后,突然将剑刃对准我的喉咙!
我缓慢肃目看向石井。
“中将,下官不明白。”
“浅野少佐,听闻你是北海道有名的武士家族出身,即便是这样的偏远地区,想必身为武士的后代,也定是知道武士不可无刀。局中御法度亦规定,卸刀的武士等同失去项上人头,需切腹谢罪。”
我点头。
“千年前,来自大唐的独特制刀法繁衍出了现在的武士刀,武士刀是武士道的精神象征,对于如何辨别一把象征的好坏,你并不陌生吧。”
石井一字一句说完,同时“镜月”又向我切入几分。
“柘植平助方理着成了刀剑学经典《怀宝剑尺》一书,提出刀剑应该以其切割力作评判标准。
标准为四个等级:最上大业物,即能够切透九成至整体的人体厚度的刀剑;大业物,表示能够切透七至八成的人体厚度;良业物,能够切透五至六成的人体厚度;和业物,能够切透两至四成的人体厚度。由此还出现了专业的试刀者。试刀者大致可以分为切割活人的生试,硬物切割的坚物试,以及切割尸体的死人试,三种。
能砍断一层的称为‘一胴’,两层的称为‘二胴’。
如此类推,结果几乎都不会超过‘三胴’。但是你这把,刀茎上却刻着少见的‘四胴’。这还真是了不得啊!”
我耐心听完石井中将的话,似乎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
“浅野君,我的祖上在江户时代,便是试刀者,为了判别一般刀的好坏,作为大名的执刑者,祖先不得不执刀朝着罪人的身体砍下。这是一种忠诚的试练,所以挥刀的时候,要毫不眨眼,将对方当作‘马路大’。
我相信你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同样在731,将那些支那人、朝鲜人、苏联人作为这特殊时代的‘马路大’用于实验原料,亦是没办法的事情。
满洲,是母国。
像母亲一样源源不断给养着日本需要的奶水,但是这些不知好坏的反叛分子不分昼夜的袭击,试图动摇我大东亚共荣圈的建立和繁盛。我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将士们,为了对抗守护来之不易的和平,在零下几十度的西伯利亚艰辛作战,大多数的士兵死于冻伤甚至截肢。所以为了更快更好的制造出特效药,这些‘马路大’的试验是绝对有必要的!也许会死一两个‘马路大’,但是又同时可以拯救无数个皇军将士。我想浅野君,你终究会想明白的。”
我目视前方:“我们是军人,为什么要将敌人扩大至对方的老百姓?我大日本帝国八十万关东军武运鸿昌,号称陆地最强之军团,可为神圣天皇陛下击退一切敌人,又何须靠这些旁门左道?细菌实验是国际禁止的。”
“老百姓?非大和民族外一切皆为劣等种族,你那些天真的话只有现在能说说!支那的老百姓多数是没有读过书的愚民,更好被那些赤/匪等反日组织所利用,共/产/党/人多爱隐藏在四万万的支那老百姓中,随时揣着手榴弹准备对我们放冷枪!
国际?什么又是国际?布尔什维克还是美利坚的一人独大?日内瓦公约才是最大的狗屁!只有聆听天皇陛下的玉音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不在乎国际问题,那么为何不公开这些试验,反而躲躲藏藏在军事封锁区?”
“浅野君!”石井中将很显然恼羞成怒,我趁机一把夺回“镜月”。
“你,这是以下犯上!”
“正如石井将军您所说,我是一名武士,下克上同样是我的信条,如果觉得我很反骨或者触犯了您,那么就请将我送上军事法庭吧。”
石井中将深吸口气。
“算了,这事先暂提不表。下面我们来说说关于你的任务。”
出于军人的本能,我屏息原地端正站立。
“事实上,在上个月,我们在部队内查处了一位帝国的无耻反叛者。一个深藏在我军内部的间谍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他竟然深藏了十数年而不被人所发觉!这简直是皇军的奇耻大辱!”石井愤怒地捶桌。“查处的同时,我们发现了此人为共产国际的情报人员,他从奉天一路到哈尔滨,最后至731,妄想偷出内部的人体实验数据交给国际舆论。”
我皱眉。
“长官,即便如此——”又与我何干?
首先,731不属于特务机构而是病理研究所一类;其次,我非专业谍报人员,而是参谋部;最后,就算是宪兵和参谋部以及关东军联合合作,在军中毫无资历的我怎么都不像会是第一人选!
“请勿着急,浅野少佐,你的疑问我明白。刑讯中,此叛徒曾透露出多年前于鹤岗在职时,有过一位组织的‘上线’。”
蓦地听到“鹤岗”二字,令我有种不详之预感。
果然,石井中将慢慢说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他的上线,叫做浅野崇,这位先生即是你已亡故的父亲。”
我飞快地否认:“我的父亲早已脱离家门,而且,他是一个老实的商人!”
“关于你的话很明显还有待商榷,但是关于浅野崇先生的丰富资历,我却是非常好奇的,上面调查表明,他在十三岁的时候便已独自在异国读书,留洋归来后拒绝了准备好的政府职位,反而成了一名游手好闲的人,游荡了三四年后带着少量的资本开始经商,从印度、法兰西、美利坚、沙俄最终是中国。他甚至与一位支那妇女有明显的不伦关系,啊,还生了一个女儿。”石井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浅野少佐,华族也会干这些事情么,我一直以为武士家族的家门荣誉胜于一切。上面有很多奇怪的时间段表明,你父亲策划参与了许多反叛大日本帝国的无耻行为。最后一次甚至被入狱,没弄错的话,是叛国者伊田助男事件吧。他勾结赤/匪,私藏皇军武器,最终被死刑,遗书被最为反面教材曝光于世。这件事可谓轰动一时啊。”
“我父亲是冤枉的,他和这件事毫无任何关系,最后也清白的被释放了!”
“那之后你们回了日本,他不出几年便病逝。病因是:肺癌以及肺气肿。啊,多么可怜,真是痛苦至极的死法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杀人的冲动。
“我的父亲,他,是清白的。”
“当年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浅野崇先生叛国,可是现如今,我可是有确着的口供哦。”
“——你究竟要什么?”
“根据情报,第三国际有一套隐秘的密电码母本用以紧急情况,现在敌方多数使用的电码无论怎样千变万化,都来自于这个母本。而母本只有少数的‘上线’人物才可能得到。
失礼了,我们已翻遍北海道的浅野宅邸,可惜毫无所获,所以我们怀疑你的父亲是将它留在了满洲。”
“即便如此,我又非特工,怎么可能知道它在哪里?”
“嗯,这点你不用操心,我们大抵可以推断在谁的手中——松井次郎,你父亲在鹤岗的管家,根据调查松井家世代是为浅野的家仆。所以如果是主人独子的话,他想必定会心甘情愿交予你。”
“我离开满洲时十三岁,失散多年。并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这不难。”石井很愉快地点了支烟。“看来,你似乎要回一趟鹤岗了,浅野少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