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在朝鲜釜山的一役,诋灭了当地的反抗风气,东京的长官特别为我表彰,官职也由上尉升至少佐。
临去前,他给我致电,似有所指的说:虽然我在满洲新京(长春)的参谋部职位已有安排,但如果想要得到天皇陛下的御赐军刀,成为最高顶级的精英派,还需多加努力。
他给了我一个名字,并告知如果恰好在桦太遇见,一定要专程拜访。
一路上,我多方打听此人,但除却他的部队正式编号为关东军第659部队下之第731防疫给水部外,其他一无所知。
酒宴后,陆军高级军官暂时下榻于市中心的“大和宾馆”。
几个年轻的少壮派军官仍聚在大厅谈话,我被碰个正着,只好避无可避走上前行礼。
“啊,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号称我们陆军36师团第一美男的浅野少佐么?”
其中之一说罢,其他几个人却肃穆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直视着大刺刺挑衅于我的坂东健太郎,他算是我的前辈,参与过昭和十二年(1937)平型关一战,因为战败而被长官推卸责任降职到后方36师,进行后方武装镇压反抗分子的支队。
我明白他针对我的理由,在这同一期内地(日本本土)新派遣的将官中,我是升职最快的,他如今不过是想要给我个下马威。
——是战,还是不战?
我是手放置在腰侧的军刀上,紧了又紧。
大抵是我过于长久的沉默,有人看出我无声的愤怒。
走出一人拍在我的肩膀上,正是本乡少尉。
“坂东前辈,你可能有所不知,浅野君的本家是北海道松前藩的前藩主,你刚才的一番话幸亏只是玩笑,否则作为武士家继承人的浅野君如若当真,可是会对你拔刀的哦。”
我皱眉,本乡却不着痕迹地抓住我的手,将军刀牢牢推回鞘中。
经过本乡的打圆场,一场剑拔弩张就此烟消云散。
副官岸本这时走上来,告知我房间已准备完毕。
我朝一众人沉默点头行礼,转身离开。
坂东健太郎瞪着本乡,在后者陪笑的表情下,低嘲冷哼:“什么嘛,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虽然是个难得的美少年,但却古怪至极!”
本乡只得道:“毕竟是华族出身,总不好得罪他。”
“喂喂,刚才他是真的想要拔刀吧,武士阶级出身什么的果然自尊心奇高啊。”
“好危险,那眼神绝对是斩过人的。”
“毕竟他是因为‘赤月事变’才开始在军界升迁得到关注的,我的同乡说当时道场里几乎血流成河!”
“他身后的绯闻可真是不少,我听说东京的名艺妓为了他切下小手指示爱?”
“有这回事?我怎么听说他在陆士的时候有两个学期的空白,原因竟是和女人私奔去了。”
“啊啊,这世上果然是有这样的男人么,真是可恶。男人的公敌!”
“前田君,你太松懈了......”
将我带至到房间后,副官岸本却站在门前没有离开。
我皱眉转身,他立刻鞠躬行礼。
“少佐,有些话下官不知该不该讲。”
“说。”岸本是个少话的传统日本男儿,我几乎很少见他一次性讲出如此多的话。
“其实方才坂东大佐并不是挑衅于您,恐怕您不知道,大家都是非常想要与您交往亲近的。”
我愣住。“亲近?交往?”
“是的,少佐您总是少言少语,所以让大家无从入手。”
我坐了下来,支头沉默地看着岸本许久,直到他忐忑不安起来,我才出声道:“我看起来很像鬼么?那么可怕?”
“是——”岸本立刻又忐忑起来。“啊,不!”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岸本犹豫了一下,掏出一瓶药放置在我面前。
“浅野少佐,这是您的药。军医说,如果还是睡不着的话,只能吃这一瓶了,但是请千万注意计量。”
我注视着没有标签的黑色药瓶,抿唇不语。
“......如果吃多,会一睡不起么?”
岸本愣了下。
“不,军医只说,会有产生幻觉的副作用。”
——那样的话,我会见到那个人么?
回过神来,岸本已经无声离开。
我静静坐在窗边的西洋沙发上,两侧的白蕾丝纱罩冰凉精致,触手摸去仿佛是故乡雪国的冬季,缠绵缭绕在记忆深处的永远是抹不开的惆怅。
伸出手臂,我将落地窗帘半掀开,陆军部的军车来往在马路两侧,警示灯不时闪过水泥墙壁,自高楼处向外眺望皆是重重峻岭。
忽而传来船舶的鸣笛声,呜咽而悠长,在异国的夜色传播开来,浓郁的墨色夜空下,我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了方向。
我向左侧的落地镜中看去,却没有雪穗的身影。
自离开山梨后,她便不再出现。
可是侵魂噬骨般致命的思念要让我如何解脱?
我抓起桌上的药吞了下去。
扬起头的瞬间,我想,也许回到满洲就好了。
满洲,很快......
一场短暂而痛苦的梦肆虐了我的梦境。
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军部的医院。
岸本在一旁以正坐的姿势打着瞌睡。
我叫醒他,问他怎么回事。
他忙不迭行了军礼后回答道:“报告少佐,你因为服用药物过量,造成昏迷,所以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我很无语。
“拿水和衣服来。”
“是!”
饮毕后,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怒视着岸本。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不是自杀!”
“是!”
“混蛋!”我狠狠掌掴了岸本。“马上准备车,我记得军列是在午时三刻出发,现在几点了?”
岸本垂下头。
“报告少佐,您已经昏迷了两日......军列早就出发了。”
我猛地一怔。
“不过,今晚有医部的特列,只不过目的地是哈尔滨,您可以抵达后再转乘去新京。”
我颓然坐了下来,简直头疼欲裂。
“即便如此,但是没有及时去新京报道,上级一定会送我上军事法庭。”
“不会的。东京昨夜来电,您被临时调往哈尔滨,协助一项秘密行动任务。”说罢,岸本将文件摊到我的面前。
我还来不及读完,单人病房的门被敲响。
一个带着医疗袖标身着陆军军服的中年男子走入,我皱眉看去。
对我行礼后,他缓缓开口。
“久闻大名了,浅野君。”
“您是?”
“在下是西本龙介。陆军军医中佐。”
我立刻起身行军礼,同时想起了东京的长官与我致电之时所提到过的,务必拜访的男人,正是西本龙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