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旗袍记 — 叁拾贰章

从北海道、京都、东京、静冈再到湘南,原来这一路走来,竟是如此的漫长。

不知何时意识到,自室兰车站私奔的那一天起,原来我和宗一只不过是在不断如命运般重复。

重复地发疯去爱和忍受折磨着。

爱如果仅是相守这么简单,那么,这才是最大的谎言!

可怕的是,即使我明明如此清醒地知道这一点,但仍旧无法放弃与宗一的每一分一秒。

我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是个男人了。

只是一直以来,我喜欢自作多情地把他当作记忆中那个难忘的男孩子而已。

生活磨砺了他,爱情蹉跎了我。

安藤恭弥的话没有错,我们都是在用着自私至极地方式去爱。

从下火车那一刻开始,湘南一直在持续微震,从不愿停歇。

只是因为疲于奔命,我和宗一并没有在乎。

终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寿渡杀人案”的追缉令,以及浅野家刊登的寻人告示。想来一定是安藤将我们的踪迹告之了祖父。

我感到很害怕,法律规定杀人需要偿命,即使是失手杀人。

但我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命运将我们分离。

我如此对宗一说。

他却突然笑得如此疯狂而肆意。

“雪穗,那时候我们便一起死去,这不是很好的结局么?”

如此的话,令我想起了年少时的他。

原来,他内心深处一直推崇着这句话,从不曾改变。

可是宗一:死亡,真的是证明爱的唯一方式么?

不知为何,我却不敢去反驳他。

或许,是因为这也同样是此时此刻的我,唯一想到的所能完整得到他的办法。

亦或许只是因为爱的喜悦和苦涩。

缓慢地,我在宗一那冰冷的怀中,勾起喜悦的笑容。

但是世人的眼中,映出的却为何是泪流满面的我?

因为通缉令的关系,我们无法顺利偷渡回满洲。

于是生活就像变成了毫无出路的牢笼,每一日都是惶恐之中的折磨。

我好想再次问问父亲,究竟这一切的答案是为何。

但是父亲和“花无刀”一般,始终在梦中沉默着。

通缉令将我们逼迫至了社会的死角,变得不敢露面投宿甚至是与人交谈。

最终,是一座隐蔽的寺庙接待了我们。

因为宗一谎称我们是投亲失败而又丢失了钱包的夫妻。

住持很和善,然而第二日我却惊愕地发现宗一杀了他。

因为他只是伪善地接待我们,然后想要深夜偷偷报警。

就如同书上的恶人,我感觉我与宗一的脸上一定戴着魔鬼一般的“武恶”面具。

这种折磨简直要令我发疯,亦或许只是因为恐惧于可以如此轻易杀人的宗一,于是我歇斯底里地与他争执起来。

就像是报应一般,地震来到如此突兀。

那一刻降临时,宗一将我压在了身下。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暗。

醒来时,我仅听得到微弱的心跳。

“宗一!”

我发疯般叫着他的名字。

回应我的却是滴落面颊的鲜血,我从不知人可以流如此多的血。

浅野宗一,难道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么?死亡只有无尽的悲伤与黑暗。

我不想要这样的证明方式。如果你丢下我,我永不会原谅你!

我感到极度地无措和恐惧。

于是拼命地呼救,借着熹微光亮朝横压的木柱外看去。

佛祖的表情是如此的悲伤。

那一刻,我落下泪来。

父亲,如果此刻诚心地忏悔,我们还会得到谅解么?

“求求您,佛祖。我愿意放手,只要让宗一活下来......”

我如此苦求着,反复地不肯放弃一丝希望。

如同听到了我的祈祷,终于有人搬开了碎石和木柱。

那自光亮处伸下来的的手掌迅速而牢稳抓住了我,温暖而有力。

“雪穗!”

谁,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闭上眼睛。”

紧接着,我感觉被拉出了黑暗。

厚重的灰尘和熙攘的噪杂声充斥着这世间。

我感觉被紧紧抱住。

“宗一宗一!”我发疯般挣扎着。“快救他!”

不知是谁给我扎了一针,便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睁开了眼。

强烈的白光刺痛了我,于是我再次本能地选择了黑暗。

“雪穗。”

又是那个声音,于是我朝着声音地方向伸出手。

然后,我便被牢牢地抓住了。

“张开眼。”

我摇头。

“睁开,你是个勇敢的女孩,不要恐惧。”

于是,我张开眼睛,朝他看去。

对方微笑起来,仍旧是那个完美的优雅地笑容。

“中午好,我可爱的小表妹。”

果然是他,安藤恭弥。

我忙不迭坐了起来,然后便是一阵剧烈头晕恶心。

“宗一的话,仍旧活着,所以别这么冲动。”

“让我见他!”

“该怎么说呢,能在地震中活下来算是佛祖保佑吧,要知道我如果再晚去半个小时,他都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为了保护你。”

我的心脏猛烈地抽搐起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

“大概因为住持在报警与浅野家之间选择了后者,要知道为了寻找你们而出的那笔奖励金可是相当不菲的。”

“那么......果然祖父大人也知道了。”

“是啊,他已在宗一君的病床前守了两天两夜,作为一个晚辈这样让老人操心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你们姐弟?”

“对不起。”

“这句话,还是留给应该给的人吧。”

我垂下头。

“用一生所换取的一寸爱情,滋味如何呢?”

我沉默。

安藤抓住了我的手,不容抽离。

“事到如今,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雪穗。”

“......宗一。”

“傻女孩,你不明白么,你已经得到过了他,彻彻底底地。”

我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地靠在床头。

一直以来,所有凝结在我内心深处的迷茫和冲击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平静。

缓缓地,我微笑:“我知道。”

安藤恭弥沉默地坐了许久,转身离开。

聆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我独自一人躺在苍白的病床上,品尝着这苦涩的、绝望的爱。

是的,我得到过。

并且完整的、毫无保留地爱过你。

——宗一,我已毫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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