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救赎 — 痴狂

叶蓓驾车回西樵公寓。

房门一开,倒头就睡。每天吃了就睡,饿醒就吃,睡得昏天暗日,不知朝夕。

梦里是一个怪圈,里面什么都有。

深子巷里木兰花灿烂盛开,街边堆放几辆缺轱辘少铃铛的自行车。母亲总能在饭点时弄出夸张炒菜声和油烟味,街角的农贸市场热闹非凡,不一会儿,贩鱼档传出一阵高亢的呦呵,“嘿,小兔崽子们,又来偷鱼喂猫,看我这次不敲断你们的腿。”胖嘟嘟的阿怡姐扬着藤条追出来,小孩嬉笑着四出逃窜如一哄而散的小蜜蜂。眼角弯弯,她舔着红豆冰棍,趴在栏杆上咯咯咯笑出声来……

“小蓓——”楼下邮差小哥朝她喊了一声,扬起手中的信件,“中东来的。”

她急忙趿上人字拖,一鼓作气爬下了四层楼梯。

“有个当维和部队老爸果然不一样!”小哥笑着调侃。连信封都跟镶了金似的,明晃晃的,信堆里尤为扎眼。

她道了谢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捂着来自遥远沙漠地区的亲人思念……

日子绵长自在,犹如屋檐小猫慵懒的瞌睡,悠哉悠哉。

时间摧枯拉朽,她总是来不及抓那点时光。

最终一通电话把她梦中叫醒。

叶蓓蓦然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寂静,空空如也。

清冷的现实比虚幻的梦镜更让人怅然若失。

叶蓓颓然撑坐起来,全身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让她浑身软绵绵的。她顺手拉开床前的窗帘,一缝隙的强光烈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眼,等待缓冲的时间。

几分钟后。

她跪在床上,双手如大鹏展翅窗帘拉到尽头。黑暗驱逐,明亮洒满卧室。

阳光下是一张闷得粉扑扑的脸,身上着了条丝滑的黑色吊带睡裙,露出细长白皙的腿,圆润匀称的肩膀,性感的锁骨以及胸前大半的风光,身姿曼妙一举一动荡漾着不为人知的小性感。

忽然,地上的手机又一次亮起,奔放的铃声响彻整个房间。

她赤脚下了床,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她愣了一下。

然后仰头深吸几口气,清咳了一下,试图让睡哑的嗓音变得稍微顺滑些。滑下接听键。

“妈。”

“小蓓,还在忙?下班了吗??周末记得回来吃饭……”

“嗯。记得。”叶蓓将手机夹在耳边,推开阳台与卧室相见的磨砂门,顺手落下窗纱了,清风徐徐从窗外吹来,鼓动轻盈的窗纱,舒服安宁。她顺势席地而坐,脑门靠在墙上。舌尖抵上贝齿,犹豫了一下,柔声补充,“刚才……在开会。”

电话里头的人顿了顿,似乎察觉了什么,语气变些许急,问:“小蓓啊,最近工作怎么样,是不是不太顺利?同事……”

“妈,我挺好的,最近……”叶蓓立马接下话来。

她垂下眼眸,盯着洒了暖红阳光的雪白脚背。脸上的浅浅微笑很是努力,她用听上去毫无烦恼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撒谎,“最近台里人事调动,去了大制作的新栏目,忙了些。同事们对我很好,互相关照,有什么事总第一时间护着。”

“那就好,那就好。还怕你那冷冷淡淡的性格到新环境不合群。明天周末把新旧同事也都叫上,都叫上啊,来回家里吃顿便饭,以后还得劳烦他们多多照顾。”末了,康颖乐小心翼翼地打探“那个之前来帮忙搬家跟你同大学的那个师兄,叫风…风骏是吧?他……”

“……他去山里走访,来不了。新栏目开,大家都忙,时间紧。”

“这样啊?”叶蓓听出些许失落感,她又安抚,“妈,等忙完这段时间吧,时间闲下来,再请他们来家里聚聚。”

“也行,也行。哎呀,大制作,哈哈哈,这机会难得,得告诉老莫,让他也高兴高兴……”

之后康颖又念念叨叨叮嘱一些日常的小事,叶蓓乖顺地听着,时不时接上一两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话,听着让人格外安心。

窗纱鼓动,虚无缥缈的影子在她素净脸上浮动。她笑着,熟练地将苦恼和伤口隐藏。

挂了电话后,她靠在门望着天花板发呆。眼里尽是空茫。

不一会儿,微信进消息的提示音。

从电视台离开那天她就没打开过微信,她似乎快把这通讯工具忘了。她点开微信app,聊天列表上各种群的信息轰炸,她看了眼聊天列表最前列的ID,敏敏不过敏。

龚敏敏,一同做邱光那期节目的新人。

她点开聊天框,两条一分钟前进的信息。她往下滑看,手指豁然一顿,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敏敏不过敏:蓓蓓姐!!!

敏敏不过敏:小云的妈妈进了医院。你快回我电话!

电话马上接通。

电话那头龚敏敏急得快要哭出来,慌乱又委屈:“蓓蓓姐,怎么办?我我我没想要激怒她,只是想安慰丽姐,我内疚……我……她红着眼提刀就……”

叶蓓已经从语无伦次的话里大概推测到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在哪?”

“宏华…华医院。”

“我马上过去。”

——

叶蓓到急救室时,龚敏敏背紧紧靠着墙,四肢缩在墙角。

“敏敏,”

“蓓蓓姐。”龚敏敏晃过神来,一下子扑到叶蓓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丽姐,拿着刀威胁要自杀,我没杀她,我…我过去抢刀,不知道怎么了,丽姐就倒了,脖子上流了好多血。我没杀她……我没有。”

龚敏敏刚从大学毕业进入到社会这个大熔炉。她脸上还留着学生的稚气,清澈的眼眸出现前所未有的恐惧、惊惶、无措,令叶蓓生疼。叶蓓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会没事,一切都会没事的。”

这时,医生从急救室出来,摘下口罩,“你们是家属吧,已经没事了。病人营养不良,加上情绪极度不稳定,一遇刺激的事物容易昏倒,甚至出现幻觉。她最好住院观察几天,还有需要静养,不要刺激她,凡事顺着。”

“医生,丽姐脖子上伤口呢?”龚敏敏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有危险吗?会死吗?”

“脖子上刀子刮伤一点,并无大碍,你们可以放心。”

叶蓓长舒一口气。

龚敏敏一下子瘫在地上仿佛死里逃生,又哭了出来。

——

丽姐安静躺在病床上,昏迷着,呼吸几不可闻。脖子处缠了绷带,右手手腕处几道不旧不新的刀痕,身躯消瘦,手脚犹如枯槁,周身充斥着死人般冰冷气息。她这些日子根本是活在生与死的边缘,她…她

叶蓓后退一步,眸光颤抖,手搭上门框,支撑住要摇摇欲坠的身体。

进了病房的龚敏敏察觉到动静,扭头,擦了擦鼻涕眼泪,可怜兮兮看着她问,“蓓蓓姐,怎么了?”

“我…”叶蓓退了一步,转过身,躲闪龚敏敏的目光,“我…我去给丽姐办住院手续,你先进去。”

缴费了费,给龚敏敏捎了些吃的,找医生询问一些注意事项,叶蓓把所能想到的都做的,鞍前马后一直到深夜,唯一没做的就是,她始终没敢踏入病房一步。

她静静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关注里面的情况,从深夜坐到清晨。

眼前出现个高大的身影。

叶蓓从抬头向上望去。

看到吊儿郎当的夏漾,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体恤上还有口红印,他食指挑起那两盒饺子,“早!……当早点。”原本是宵夜来着。

“你怎么来?”叶蓓微诧。

“哦,”他瞥了眼趴在病床前呼呼大睡的姑娘,“看看我那一惊一乍的表妹还活着不。”

龚敏敏昨晚鬼哭狼嚎给他打电话,说什么死人,刀子,丽姐的,说得一团糟而且他人在酒吧,最后只捋明白了两点,她在医院,她人没事。

真是充分发挥她神经大条的本领,垂直过山车的游戏玩得真6。

叶蓓大概猜测到了,昨晚龚敏敏联系不上她时给他这个不靠谱的表哥求助,看他那一身酒吧夜场的脂粉味,怕不是美人在怀,春宵苦短。

“你也是够忙的?”叶蓓讥讽。

夏漾耸肩不以为意,大腿一伸,人高马大的她就坐在她旁边,翘起二郎腿。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清晨的医院还在熟睡中,偶尔还听到病房传来咳嗽声,隔着墙也能到痰卡在深喉呼呼噜噜的浑浊生。走廊时不时,经过值夜班的护士推着医药车完成最后的交接。

夏漾抽眼看了身侧的人。叶蓓半垂着眸,沉默着。额前细碎的发丝,神色微倦,但阻挡不了沐浴在微光下出彩的面容。润泽饱满的脸颊,鲜艳红润的唇瓣,高挺小巧的鼻子,下巴与脖颈组成优美柔和的线条。侧颜真的不要太好看。

在触及若隐若现的吊带连衣裙时夏漾慢吞吞收回视线。

夏漾忽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凭着这副皮囊她完全可以活得更好。天下间哪有不怜惜美的东西。

只是,性格嘛——

他幽幽说道,“你活得,过分固执!”

叶蓓看他一眼。

他左手枕上后脑勺,自顾自地继续说,“容易在自己的认知里圈死。”她现在就陷在这泥潭里死死挣扎,尽管她脸上平静如水。

“很多时候对与错并没有那么重要。揭露真相与现实生活,它们往往不是二选一的选择题而是比较题,伤害程度才是衡量的主要因素,老宅区那案不就是例子。”夏漾循循善诱,“真相没有绝对的,我们只有不断探索,试图无限靠近。尽力而为,就好。”

夏漾耷拉下肩膀像没筋骨的靠在椅背上,半晌,他又斜了眼。叶蓓抿着唇,明眸凝视着他。

“干嘛这样看着我?”夏漾没正经笑起来,“我知道老子说得很在理,你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崇拜。”

“所以要像你这样活着?”

夏漾反问:“我怎样活?”倒给他说说。

叶蓓瞧了他几眼,一本正经回答,“没心没肺。”

她的表情很认真,夏漾一下子笑出声。

啧,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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