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黄昕岚！」坐在同样的楼梯间，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你那个时候是不是看出来我喜欢以茗了？」
他伸了个懒腰，坐在我的身边，就像那个时候一样，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街道。只是，经过了十几年，这里的街道景观和那个时候已经有些不同。
对面不再只是一盏路灯，换上了两盏路灯中间夹着一个公车亭，附近原本有的停车格也全部被清除掉，还有现在的太阳也还高高挂在天上，和那天的夜不同。
「知道阿，因为我一直都看着你。」
「白痴，你知道你那个时候这个答案害我困扰很久耶！」
「没办法，」他转过头看着我，耸耸肩，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谁叫夏以茗那个时候一直看着你，我也只能跟着他一直注意你。谁知道你们两个可以绕那麽一大圈。」
「那以茗那个时候喜欢我吗？」
沉静半晌，昕岚叹了口气，伸手推了下我的额头，「你什麽时候才可以不再问他以前对你的感觉阿？而且，要我说出口这种事情，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我那个时候可是爱了他十七年耶！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你抢走了！」
心，瞬间紧缩了下。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你说，林晨楷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对不对？」詹霈恩坐在我前面的椅子，吃着便当，一脸悻悻然，抱怨着林晨楷的事情。
「嗯。」
「欸，」我正准备塞下最後一口饭团，詹霈恩突然伸手推了我的额头一下，「你怎麽啦？」
这麽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心不稳，让我的饭团差点擦过嘴边往地上去，我赶紧不计形象用双手捧着饭团，散开的米饭黏到手上，感觉很不舒服。
「什麽怎麽了？干嘛突然这样推，很危险欸！」把饭团放到便当盒上，我拿出卫生纸，一脸不悦地说。
「你刚刚都没在听吧？」
「有、有阿！」我的心跳漏了拍，有些心虚，弱弱地回。
也不能说完全没在听，但也不是听的那麽认真。我只知道林晨楷在前天他们一起去补习的时候好像对詹霈恩做了什麽恶作剧，至於详情，我倒是真的没听进去。
「那你说林晨楷做了什麽？」
「……呃，这、这个，」我别开眼，把卫生纸放入我挂在桌子旁边刚刚包便当的塑胶袋，「原来林晨楷那种王子也是会恶作剧的。」
我笑了笑想蒙混过去，但詹霈恩才没那麽容易打发。
「你根本没在听阿，」她扶着额摇了摇头，「算了，那家伙的事情也没那麽重要。」
「这样阿，哈、哈哈，抱歉。」
她继续吃了口饭，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和平常不同，看的我有些心慌。
「怎、怎麽了？」我问，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和夏以茗有关？」
她一字一句讲的很清楚，我也一字一句听的很明白。我沉下脸，用剩下的海苔再一次把刚刚散掉的饭包好。
「我说中了？」
「我没事。」我冷静地回。
「没事才怪啦！」詹霈恩突然抓住我的手，饭团又一次散落，只是这次掉在便当盒上。
「我真的没事，那些谣言怎麽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甩开她的手，重新把饭团再一次包好，「夏以茗不相信我，也是他的事情，我真的……」
「没事的话，就不要哭阿，」她伸出手抹过我眼角掉出的泪，「没事的，我们都相信你，对不起那天都是我不好，才害你被大家乱传这些有的没的。」
我很清楚，在我还不知道这些的时候，詹霈恩不只一次在那群每天黏着林晨楷的女生窃窃私语的时候，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和平常一样，看不惯那些女生缠着林晨楷，然後私底下其他和她们不同调的女生品头论足的模样，才去说她们几句。
毕竟，詹霈恩本来就是那种正义感过剩的女生。
到头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她的正义感作祟，那是在保护我，作为一个朋友。同时，她也对那天的事情对我感到抱歉和愧疚。
「你不喜欢晨楷，」詹霈恩又一次专注地盯着我看，只是这次，那双黑色的瞳孔似乎还掺杂着些许的……「对吗？」
些许的请求。
我敛下眼，安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喜欢……什麽样的感觉才是喜欢，我已经……」抬起头，望向她深邃的眼，「搞不清楚了阿。」
再一次听见「喜欢」这个词，脑袋却是一片混乱。
每个人都在说，林晨楷喜欢我、贺允彦喜欢我、允彦的女朋友喜欢允彦；詹霈恩说她喜欢林晨楷，夏以茗喜欢我；夏以茗说我喜欢林晨楷，黄昕岚喜欢我……
只是「喜欢」，怎麽可以这麽复杂？只是「喜欢」，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谁阿……
学生时代的恋爱，果然是最麻烦、最琐碎的小事。
「抱、抱歉。」詹霈恩低下头，小声地说。
我胡乱擦乾方才掉下的泪，把剩下的饭团塞入口中。「没事，放心吧，我不喜欢林晨楷，这点我很确定。」
我站了起来，走过那群平常爱黏着林晨楷的女生，走过那个夏以茗每次喜欢捉弄我的教室门口，走过我生日那天和他一起跌倒的走廊……最後，走到球场边的洗手台。
那抹熟悉的身影，就像以往我最难过伤心的时候一样。又在这个时候，走进我的眼帘。只是这次，他没有为我停留，我也没有开口喊住他的勇气。
夏以茗关上水龙头，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从脸颊流下的水珠，他拿着篮球，那双眼睛和我的对上，却又很快地别开，然後快步地从我的身边走过。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有看见我脸上未乾的泪痕，我希望他没有看见。熟悉的味道就散在空气中，在我们相互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
「以……」茗。
我还是没能喊出口，那个名字碎在空中。
「别哭了。」一股重量从头顶传来，是昕岚，「别哭了。」他递给我一张面纸。
我惊讶地伸手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在方才和以茗擦身而过的瞬间，我竟然又哭了。
「你喜欢他吧？」昕岚的声音很轻，但不像平常一样冷淡，好像多了一点……像是哽咽的声音。
「我……」我抬起头想说出反驳的话，「……没、没……」
那一瞬间，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之前昕岚的那个笑容是为什麽。
「会心痛，会为了他误解你，假装没看见你而难过到哭，」他笑着，但那个笑容比上次我看见的还要难看许多，「你把最强烈的感情都给了他，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了，不是吗？」
昕岚伸出手拍了下我的头，「承认自己喜欢他，你才能够看清更多事情。」
虽然他的手遮住了我的视线，但我好像隐约有看见，在他弯起的眼里，在那一瞬间，好像掉下什麽熟悉的东西……
「没事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懂你的。」他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走过我身边，「回教室吧！当原来的那个你就好。」
我不清楚刚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但直觉告诉我，昕岚一定受伤了。
踏着沉重的步伐，我走过熟悉的小花园和走道，停在电梯前，楞楞地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慢慢减少。脚步是沉的，书包是沉的，心情也是。
那天之後，没多久就是月考，然後又过了好几个礼拜。一切都没有什麽改变，和詹霈恩的交情，班上那些女生的窃窃私语以及恶意视线，还有和以茗之间的冷战。唯一有点不一样的，应该是和林晨楷以及允彦之间。林晨楷就和平常一样，跟我打招呼，「早安」、「再见」。只是，少了和过去一样下课偶尔的交谈。
至於允彦，遇见昕岚和以茗的那天放学，我和他好好聊过。他向我道歉，但同时就像传闻说的他喜欢我，所以他向我告白了。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也不懂什麽是喜欢。」我这样回答他。那之後，我们没有任何交集，在走廊遇见也不会特别打招呼。就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听说他和他的女朋友还是没有复和，所以那些女生们之间的流言，也还是持续着。
我能做的，还是努力笑着。
半晌，零碎的脚步声传来，伴随一阵嬉闹声，我转过头没几秒又立刻转回来，看着电梯的数字降到一，快步走进打开的电梯。
是以茗，他和几个他们班的同学一起刚到学校。
因为过多的人鱼贯挤进电梯，我无奈地缩在角落，头垂的低低的，不想对上任何人的眼光。心里想着只要到了五楼就没事了，但现实却往往折腾人。以茗好死不死就站在我的身边，他身上和平常一样残留着淡淡的咖啡香气。
我的心情好复杂。现在的我不晓得该跟他说什麽，也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却又很想开口对他说话。
少了一个人每天吐嘈我，在我身边唠叨，少了一个人和我幼稚地吵架。更正确的是，少了一个懂我真正情绪的人。
我咬着牙，右手紧抓着书包的背带，平常一分钟左右的电梯，此刻却如此漫长。当数字好不容易从一升到五，电梯门再一次打开，人群一个接一个走出这个狭小的空间。我抬起头，但他的身影却没有跟着人群一个个离开我的视线。
毫无预警地，以茗抬起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轻搥了下。
「放学在教室等我，跟平常一样，听见了吗？」说完，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跟着身边的人走出电梯，留下我一个人发楞。
不小心，我想起那天昕岚说的话。
「你喜欢他吧？」还有「没事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