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传了封简讯给爸爸,说会晚点回去,因为还有戏剧表演需要准备的东西没有完成。爸爸很快就回传讯息给我,虽然内容不忘碎念一下我都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但他依然答应让我先处理完事情。
没错,我说谎了。藉由现代科技,传了一封简讯,掩盖自己哭泣的声音,假装没事地对爸爸说谎。因为我知道,如果让爸爸听到我的声音,他一定会担心追根究柢地问个清楚我到底发生什麽事情。但这种自己不成熟的心理因素,我真的没有勇气让家人知道。
就算,他是一手抚养我长大,曾经和我那麽亲近的爸爸也一样。这或许是每个青少年尴尬的心理吧!对於最亲近的家人,反而最不敢说出自己的心事。因为太过保护我们的他们,总是会将事情放大检视。虽然我们都懂他们只是担心我们,不愿让我们受到委屈和伤害,但……唉,总之就是叛逆期的青少年对上总是杞人忧天的父母。而这样的情结,相信十个青少年里大概有八个都有吧──我是这样想的。
以茗将我带到咖啡厅附近的小公园坐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六点,公园里小孩子和父母、祖父母的组合一个个慢慢离开,冬天里的阳光也已经到达极限,再过几分钟,一眨眼就会消失在我们的眼里。
「冷静点了吗?」以茗递了一瓶水给我,在我的身边坐下来。
「嗯……对不起。」我低下头,为了方才的情绪失控道歉。
冬天的风有点冷,但对於现在的我来说,却对一阵阵吹来的冷风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任由它吹动我的头发,吹冷我的双手。
「欸,」以茗从我手中拿过方才给我的水,「手给我。」
我纳闷地抬起头看他:「什麽?」才刚刚哭完,声音还有些哽咽。
「手给我!」他一脸不耐烦地擅自拉起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
「欸欸,你干嘛阿?」我慌张地想要抽回我的手,他却拉的更紧,将我的包覆在他的手心里。
「夏以茗!」
「罗依晴!」他大喊我的名字,脸上不悦的表情让我有点吓到。见我楞楞地看着他,一脸被吓到的模样停下挣扎,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手都冷成这样了,不懂你在逞强什麽?为什麽我说的话你没有一句是听进去的?」
他眉头紧锁,双眼直直地望着我。不知怎地,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我的心竟然感到一阵抽痛。
我低下头来,小声地说:「对不起。」
他又叹了口气,放开我的手,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包还热着的暖暖包塞到我的手里。
「说吧。」
「说什麽?」
「把心事全说出来吧,把曾经让你痛苦到现在还无法得到解脱的事情说出来,我会安静地听你说的。」
我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话,而他也保持安静,应该是在等我开口。
终於,太阳的最後一抹光线消失在地平线,公园里的路灯成了照亮我们之间的光源。我还是没有开口,他也持续这场沉默。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静默,以茗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喂?昕岚你帮我跟颜叔说一声我今天晚点进去,还有你,如果等太晚就先回去了,不要勉强自己听到没……嗯,好我知道。拜。」
他挂掉电话後,我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为什麽?你还要打工吧?为什麽要为了我──」
「我不想看到那麽痛苦的你,所以我会陪你,等到你能够告诉我你哭的原因,我才会离开。」
「如果我都不打算说呢?我等等就要回家了,如果──」
「没有什麽如果,我知道你一定会说的,回去之前,你一定会。」
以茗的话让我又一次有想哭的冲动,我不懂为什麽他总是可以看穿我?为什麽他总是可以那麽自以为是地陪着我、揣测我的心情和想法?这样的感觉好讨厌、好讨厌。在他的面前,我好不容易伪装的一切好像都正在失效。又或者该说,从一开始就起不了作用。
我用手掩住自己的脸,掩盖住不停掉落的眼泪。「为什麽?为什麽你要看穿我所有的一切?我第一次觉得认识你是一件好讨厌的事情!」
面对再次失控的情绪,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安慰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在我的身边,听着我哭泣的声音,对他的指控。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到了极限,我的哭声逐渐减弱,我下意识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紧抓着他的衣服。
「不要哭了,好吗?」此刻,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安慰的话。
他轻抚我的头,一次又一次,像安慰小孩子一样,从头顶到颈部来回安抚,嘴里反覆要我不要哭了。
在他的怀里,不晓得是我哭累了,还是他真的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我停下哭泣,倚靠着他好一阵子。当我的情绪完全平抚之後,他才放开我。
「你说的没错,」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脑海里面想起三年前的往事,还有一年前最痛苦的记忆。「我并没有解脱,没有从他们给的痛苦中走出来。但又不愿意让自己再次受伤,所以一直都在伪装自己。」
他没有出声,拉过我的手,紧握在手里。
「国一的时候,我和班上成绩最优秀的男生在一起,虽然我的课业表现很普通,但班上每个人都很看好我们的感情,他们都说他很专情,一定不会变心,相信我们可以走的很久、很久。我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又忙於公事,虽然他会竭尽所能陪我,但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坚强独立,一个人度过所有的压力。和同侪之间相处不融洽时,我也不敢跟爸爸吭一声,被老师责备的时候,我也不敢让爸爸知道。别人都说我很坚强、勇敢,但其实我真的觉得很累、很累,我好想要有人可以撒娇,可以陪在我的身边听我说每天发生的事情、受到的委屈。所以,当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当他对我付出的关心超出其他人,我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的身上,也深信我们可以手牵手走很久。但是──」
「但是他伤害了你?」以茗打断我的话,我下意识紧握他的手,一年前的痛还没癒合,还藏在心底某一处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背叛的滋味。
我点点头,向他说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国三那年的圣诞节,他突然说有事情不能和我一起过。明明之前说好放学後要一起去吃饭看电影的,电影票也已经买好,但他说是因为家里有事所以不能陪我,所以我打了电话给一直很要好的一个女生想邀她一起去看,没想到她却说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依晴,我今天和光约好要去看电影了,抱歉。」当下我完全无法思考,不明白为什麽他要骗我,明明是要和别人一起去看电影,却隐瞒了我。
我努力说服自己:他一定是怕我吃醋,所以不敢说实话,不要乱想。
不料,电话里的女孩却问了我另一个问题:「对了,光说你们分手了,真的吗?我有问他为什麽,他都没告诉我,你们之间怎麽了吗?」
瞬间,晴天霹雳,压抑住想哭的情绪,我顺着对方的话简单地回答:「是、是阿,没有为什麽,我还有事,先这样,拜拜。」
放下电话的我,无法控制地大哭起来,心抽痛的滋味让我好想乾脆拿一把刀子从心脏的地方刺下去,看会不会不那麽痛。但我没有,我没有勇气去向光问清楚这一切,更没有寻死的勇气,只能躲在被子里哭。
那一晚,电话里女孩的声音束缚着我。是她真的不知道光这麽做的用意,还是故意让我知道光在圣诞节和她一起看电影?是不是故意要让我知道,在属於情侣的那个晚上,光选择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我不知道真正的答案,也没有去追究。
隔天,我主动向光提出分手。他很惊讶,但却没有挽留我。也许,这样的结果他等很久了吧?他爱着的人,早已不是我。
我紧闭上眼睛,回忆起那天的一切,胸口还隐隐作痛。
「还好吗?」以茗小心地问。
「我没事,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我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指向自己的心脏,笑着说。
他再一次蹙起眉宇,「不要笑,不准笑。」
「以茗,我──」
「我说了吧,不要在我面前笑的那麽虚伪,你明明很想哭,明明还很痛。」他盯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我勾起的笑容,慢慢垂了下来,胸口的闷痛越发清晰,眼睛酸酸的。
我低下头,不愿意对上以茗那双看透我的眼。
「我不会再哭了,不会、不会再为了那种人哭了。」
「是吗?」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不会哭了的话,那走吧。」
我不解地抬眸,他勾起爽朗的笑说:「回家吧,时间差不多了,你爸一个人在家会担心你吧!」
闻言,我的胸口又一阵刺。
「应该会担心吧,但不是一个人,而且应该也没有那麽担心。」
以茗收起笑容,别过脸,小声地说:「不管怎样,至少还有人在等你回家,所以回家吧。」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以茗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不是那个调皮的夏以茗,也不是那个担心我的夏以茗,更不是那个对我生气的夏以茗。而是带着沉重的心情,藏着一些我不懂的一切的那个夏以茗。
「还有,昕岚他对你不是讨厌,你好好记住这一点。」他牵起我的手,握的很紧、很紧,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真的不懂,眼前的他在想什麽。还有那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昕岚不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