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路俊安去美国之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个周末都要去光顾一次老板娘的义大利面店,坐在同一个位置,在饭後点上一杯冰淇淋,看着店内的布置,读着自己的书,或是看看窗外匆匆路过的行人。
纵使这家店是我的口袋名单,我也从来没带别人来过。
高二那时心情不好,每每在街上神游乱晃,晃着走着便不知不觉走到这间店门口。
一开始还可以说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顾是因为美食特合胃口……色香味俱全的义式料理,酸甜合度的甜品饮料,香气氤氲的浓缩咖啡……
但,久而久之,时间久到我都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菜单早已熟记,每道菜,就连季节限定料理都已经试过一轮,那个人怎麽还是没有出现?
一再地踏足,是因为这里所拥有的回忆吧?
人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回忆终究会在时间的洪流中被淡忘。
可是为何……为何我十六岁那一年的记忆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
「明明他就只在那儿一年,就一年,为何你这後八年的种种都盖不掉那一年的点滴呢?」程宇杰曾经开玩笑地说过。
我想,他不懂的。
那年的我,犹如一张白纸,那个人在白纸上泼了墨,他的离开更是在墨上封了胶,此後,纵有斑斓色彩,又如何上得了色?
有些人,只消一眼,便能让人刻骨铭心。
「叮铃!」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毕业典礼隔天,我想就当作是来告别的吧!毕竟我期待见到的那个人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出现了……与其老是活在过去折磨自己,不如勇敢向前看……
路俊安……你怎麽还不回来?
你再不出现,我就答应学长的告白罗……
踏进店里的一刹那,我……
僵在了当场。
我平常坐的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
头发在室内昏黄柔和的灯光下成了棕色,白色T恤加上海军蓝的休闲西装外套,正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动作优雅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虽然那个男人低着头,我看不真切他的脸,但我却有种时空错置的感觉。
彷佛又回到了高一刚开学的那一天,某座冰山一样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他似是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
而我,拔腿就跑……
见鬼了,见鬼了,那人的眼神怎会跟路俊安如此相似,那座冰山现在不是应该在美国,忙着他的事业吗?
跑到一半,我觉得我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跑什麽跑?只是神似而已,那个男人又不见得真的是冰山大大……
就算真是,我也没做啥对不起他的事,为何要搞的好像我自己做贼心虚一样?
不告而别的是他吧?欠了解释的是他吧?黎沛瑄,你真没出息!
於是,我急急忙忙地转身,想要跑回餐厅找刚刚那个男人,顺便确认一下他是不是那个冰山大大。
结果……
我才刚转身,便结结实实撞上一堵墙。
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走路不看路喔!」我边说边後退边揉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
好半晌,都没得到回答。
然而在我因得不到回应而抬起头时,撞入的却是一双幽深似海,却闪着点点光亮的眼睛。
那一闪而逝的眼神,似有点惊喜、似有点懊恼,但更多的却似是不知所措。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便被收敛好,要不是因为医学训练要求察言观色,我怕是也分辨不出。
曾经,我无数次幻想过我跟路俊安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夜晚灯下一个回眸,便看见他立在灯火阑珊处……「沛瑄,别来无恙。」
或许是在毕业典礼上他捧着一束花,嘴角擒着一抹能使万年冰川融化而百花为之失色的笑容……「沛瑄,毕业快乐。」
或许是在人来人往的台北街头,不经意地擦肩而过……「沛瑄,是你吗?」
或许是在我家门前的拐角,他慵懒地靠着墙上双手随意放在口袋……「沛瑄,我回来了。」
还有很多很多适合狗血重逢的「或许……」
但绝对不该……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啊……
这人……这人明明就是那个万年大冰块路俊安,他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但……我们重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小姐,你还好吗?」
我真想把他全家问候个遍。
不管你大爷是真把我忘了还是想装失忆……想玩是吧?
我绝对奉陪到底。
反正八年都这麽过来了,不要说的好像我多急於相认一样。
「还可以。」说完,我转身就走。
原本还想回头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後来还是忍住了,免得露出破绽。
哼!不好好跟你玩一玩,谁来赔给我这八年的难过和眼泪?
很矛盾的吧?我明明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他的归来,可是等到他真的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的那一刻,我又退缩了……
黎沛瑄……你还可以再胆小一点。
蓦地,我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一个转身,我已经落入一个怀抱。
「你干什麽?放开!」一瞬间惊愕过後,我努力想要挣脱。
到底是哪个混蛋登徒子,竟敢……以後他来看病,不多紮他十针我名字倒过来写!
「黎沛瑄,你长进了啊,看到我居然装作不认识……」搂着我的双臂好似又更紧了一些。
这声音……路俊安?他怎麽又追上来了?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装作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