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中是话剧社的,专门帮大家设计制作演出服。」王永杰侃侃而谈了起来,「後来有一次社团成果展,女主角因为生病不能上台,我就被老师指定代演。那次我妈在台下看傻了眼,而且在那场戏之後我还收到了男生写的情书,我爸妈吓到脸都歪了。他们很怕我有一天会跑去变性,所以不喜欢我再画什麽服装设计。」
我看着王永杰端秀的五官,想像他男扮女装的模样,那应该会是一个像模特儿一样身材的女生吧。我忍不住问,「你应该不会真的有想过要去变性吧?」
王永杰笑了出来,突然故作生气的用粗哑嗓音说,「喂,我是男人耶。」
王妈妈走进来,看我们在笑,也露出了笑容,「什麽事这麽开心?」
这时候,医师领着两名护士走了进来。
「永杰,要打针罗。」
我起身让开,与王妈妈走到一旁去,看着护士端盘上放了六只粗针筒,三人围在王永杰的床边,一名护士看了看他手臂上满是瘀青,「今天换另只手好了。」
医师拿着针筒,在消毒过後的手臂上将针扎了上去。王永杰眉头猛然一皱,抬头看见了我,对我勉强露出笑脸,彷佛在告诉我,没事。
但那针扎得他神经紧绷,我看向王妈妈,她正望着窗外光秃秃的一棵树,眼神是空的。
「王妈妈,为什麽永杰要打那麽多针?」我小声的问她,她这才回过头来,想了一下,就说:「是营养针。对永杰比较好。」
「每天都要打?」
「早晚各一组。」王妈妈淡淡的说,「你别担心,他很勇敢,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但是那看起来真的很痛,我忍不住又问,「要一直打到他动手术吗?」
王妈妈没再说话。
医师又换上另支针筒,这整个过程像是一种凌迟般的折磨,我很怯懦的找了个藉口逃离病房,躲到了楼梯间里。
爸妈离婚後,妈妈被诊断出癌症,我着她化疗的那一天,她要我别担心,尽管她身体不好仍然行动自主,却在化疗後躺在病床上虚弱得不醒人事。
我蹲在地上将头埋进手臂里,一边默数着从一到六百。
回到病房後,医师护士都已经离开了。我试着拉起嘴角微笑,对着王永杰说,「很痛哦?」
他苍白着脸笑说,「还可以,有点像被大蚊子叮。」
我看着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你等一下就走了吗?」他看起来很疲倦。
「我可以留在这吗?」我说。
他好像很高兴,但是後来实在太困了,就这麽的让母亲帮他调整位置躺下,然後闭上了眼睛。
我望着他平静的脸,让女孩子羡慕的一对长睫毛,直挺的鼻梁与细致的唇线,勾起淡淡的微角,如果没有病,他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忽然睁开了眼,看着我说,「对了,忘了跟你说。」
「什麽?」我轻声问他。
他说,「见到你真好。」
从那天起,我天天到医院陪王永杰,就像他在医院陪着我那样。
接近农历新年的那几天,外面的世界变得热闹喜气,连医院里都沾上了新年的气息。王永杰的病房依旧冷清,只有仪器的声音,外头的咳嗽和脚步声,还有灰尘落地声,就是听不见王永杰呼吸的声音。
可是他的眼是睁开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灯笼吊饰,这是我来的路上买的,里面有一颗LED灯,会在晚上转换不同颜色的光。我想为王永杰的夜晚带来一点色彩,本来想挂在他的床边或点滴架上,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一直挂不上去。
「嘿……你为什麽在哭?」
王永杰看着,伸手轻碰了我的衣袖。
我摇摇头又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试着对他微笑,但这笑一定很难看。
他伸手轻轻的拭去我脸颊上的湿泪。
我拿起吊饰给他看,「你觉得好看吗?」
他凝望着我说,「很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
我低下了头。
「永杰,我其实很怕。你之前突然不理我的时候,我很难过,我只有你这个朋友,少了你──」我意识到自己竟然想了不吉利的事,立刻闭上了嘴。
「别怕,我会一直守护你,在你害怕的时候我会给你勇气,在你想说话的时候,我会一直聆听,」他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我会把温暖留下来,只要你愿意就能感觉得到。」
我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王永杰没有再多说,只是看着我,眼里像是有更多的话要说,但却沉默。
我握住王永杰垂在床边的手,将他冰冷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现在的他看起来才是最需要温度的人。
「嘿,」我学着他的语气说,「你知道吗?我现在要对你做什麽你都反抗不了了耶。」
他笑了,眼里始终闪动玻璃般坚强的光泽,最後在我面前融成了泪。
「对不起,翎萱,请原谅我……」他说。
「为什麽要这样说?」
王永杰开始哭了,哭得我手足无措,单薄瘦弱的身子因抽泣而激动的起伏着。
「你、你别哭嘛,我这样会害怕,王永杰?」
「对不起,请原谅我……」
他只是喃喃的重复这句话,说得我也跟着泪如雨下。
那天之後的凌晨,王永杰在病床上离世了,留下这句我始终无法理解的道歉。
原来,根本没有换心手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