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我走在细沙滩上，要不要脱鞋，他柔声这麽问，我点点头，正打算低头踢掉鞋子却看见他蹲下身子，轻轻抬起我的脚然後替我脱下鞋子，随後起身将它们拎在左手上，右手伸过来包覆了我的手。
海的两侧与我们身旁伫立着陡峭的悬崖壁，我听着海浪拍打传过来的声音，赤裸的双脚踩在细沙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这里寂静太过，每个声音都那样清晰，然而不论浪声风声都无法掩盖我不断加快的心脏跳动声。
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口说话了，「这里是那些孩子带我来的，如果带你去见他们的话，他们一定会吵着要跟过来。」
我望向他，白白的烟雾伴随着声音自他口中流泻而出。
「刚去那里的时候，那些孩子看都不看我一眼，但去年黄昏他们拉着我来这里，说这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薰，我一直都想让你看看，这片景色。」
蓦地一阵强冷的风袭来，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一片汪洋，随即定格在眼前的这片光景。
原本漆黑一片的海，此刻却散发出深蓝色的萤光，随着海浪载浮载沉，延伸至我所触及不到的彼端。
我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好美。」
「这一带时常吹起强劲的风，被风卷起的浪会惊扰岸边的特殊藻类，发出这种淡蓝色的萤光。」
我回过身就望见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沙滩上的他，此刻闪着纯清琥珀色光芒的瞳孔比月光比萤光都更加炫烂夺目。
见我呆站在原地，他轻声笑了，如此幽暗之下投射过来的目光让我不住地轻颤，「过来呀，薰。」
我缓慢迎向他对我敞开的怀抱，轻微的撞击深达内心，他紧紧拥住我，遮挡了大部分的风，「冷吗？」
我屈起双腿往他怀里缩，摇了摇头，听着他稳稳的心跳，以及重叠於他的我的心跳，那种感觉，很安心。
他的眼尾延伸的尽是宠溺的笑意，手揉着我的发，嘴角噙着一贯的笑容，清澈的琥珀色恍若嵌入了栩栩如生的标本，每一个凝望我都会看见在那之中闪动的光影。我曾暗自告诉自己，那兴许只有我望得见，也只有我能够望见。
然而王晓涵却轻易说出了我所不知道的他。
那一瞬间我终於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抱有着多麽庞大的慾望，即便是在那一个夜晚之後的每一秒我都不间断地质问自己，但唯独想得到属於他的爱，我不曾动摇。
不，仅仅只是属於他的爱还不够，应该是更加贪婪的。全部。
包含他的一切，我都想要。
「杰礼……」
「嗯？」
杰、礼，我轻声喃念着，每每这麽唤着他我都感觉那之中似乎有什麽更深的意涵，当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而我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心想或许有一天他会主动向我提起，日复一日，於是悬在我心底属於他的那段空白日渐膨大，像一层层叠覆的情绪让人逐渐看不清原貌，或许并非他与世隔绝的性格造就了别人眼中的莫不在乎，而是世人总是隔着一段距离擅自揣想他的思绪，一点让人反驳的余地也没留下就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但我无法，只要想到他可能被迫承受一如那时在加护病房内醒来却发现空无一人的悲伤，我无法放任他那样无声落泪。
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抹去那抹悲伤的药剂，但那也就意味着我必须不断碰触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然而事实却是我始终带着摇摆不定的心待在他身边，被他的坚定拯救过无数次的我却转而开始质疑自己。这已经成为他的包袱，我宁可掐疼他的伤口只为将他推离悬崖，也不愿成为他必须负荷的重量。
对望。有好一段时间我们保持着这样安静的模式，望着因他的眸色而闪闪发亮的我的倒映，突然想知道究竟他在我眼里看见了怎样的风景才能看得如此着迷，但在一阵长长的凝望後我终究还是克制不了想碰他的慾望，於是伸手打破了这般凝滞。
轻轻抚上他脸颊的同时，我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杰礼。」
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落下一个很深的吻，「嗯？」
「为什麽悔婚？」
他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笑了，有点类似嘲弄的那种，「不是你不让我结婚的吗？」
「那、那是当时消息来的太突然了……」
「是吗？所以当时给你时间考虑你就会点头答应？」
「嗯……说不定你其实很喜欢她啊，我不想你因为我――」
「薰，」他打断我，俊庞认真得几近咄咄逼人，「我看起来是那样吗？」
不是。但我不想强加任何我的亦或别人的思想在他身上。不论王晓涵对我说了什麽，我都已下定决心要听他亲口说。从今以後。
「可是你那时，并没有反对……」我闷闷地说，「而且她很漂亮。」
「你希望我听到忌妒还是吃醋？」
没看他的表情但我听得出来他在揶揄我，我索性不理会他，「婷雨也很漂亮。全世界围绕在韩杰礼身旁的都长得很漂亮，身材又好……」
「嗯，这点我不否认。」闻言，我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淡的光，幽深的琥珀色瞳孔深邃太过，仅仅只是视线交叠就让我浑身发颤，「最漂亮的那一个现在就在我怀里，这可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你说，你要怎麽赔我？」
看着他目光灼灼，我的脸倏地一热，「我又没身材。」
「我就喜欢32B。」
能不能别说32B了，听着就让人郁闷。
我在心里暗自吐槽，没再说话，好一阵子的沉默过後，他开始解答我的疑惑。
「因为，她知道了我的秘密，正确来说应该是她发现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是我本该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那天不期然遇见她，我之所以看起来那麽慌，也是这个原因。」
「秘密？」我愕然，「但你跟她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她――」
「不，我不喜欢她，甚至根本没在乎过她的情感。」
「那为什麽――」
「因为你，」他直勾勾地看进我的眸子，「一直都是，因为你。你心里所想要问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你。」
冷而涩的海风低吟着，他举起温暖的手贴上我的脖颈，我不住地轻颤，不自觉揉上他软软的发。
确实如他所说，仅仅只是一句话便回答了我心中成千上万的疑问，但那不是我所期盼着的答案。我赫然发现以往能够说服我的，此刻却不足以满足我对他的渴望。
他带着凝视的目光倒映着我，从嘴里呼出的白雾隐去了他的轮廓，明明紮紮实实地落在他怀中，仔细凝望起来的他却失真的像个幻影。
那样缥缈，却从此浮在心底。
蓦地自天空散射出熟悉而忽明忽灭的光彩，巨大的爆裂声响顿了刹那才铿锵一般落了下来。我猛地转过头，被崖壁遮挡住的斑斓带着梦幻般的色彩，照亮了这一片夜晚。
我一直认为烟火是这世上最奢华的残忍，它在人们心中绽放五光十色，却也强迫人们抬头注视在那之後所迎来更深的黑。
彷佛正是为了让人仔细凝望在斑驳灿烂後所延伸的黑，才造就了那一刹那的美。
蓦地，一簇烟不知从何处笔直的冲上天际，下一秒倏然炸裂，金粉般的烟花蔓延开来，几乎要涵盖整个天空，我望着在尾端绽放的华丽色彩，暗自预备着撇开眼的瞬间。
忽然他在花火结束的刹那将我的脸转了过去，薄薄的唇精准地贴了上来，我看着他眼中的柔光，缓缓闭上了眼，他的温度和他的碰触是那样清晰，简单而轻易地抹去了我心中的璀璨。
他总有办法填满我内心的贪。但我却开始害怕，害怕这兀自膨胀的贪婪会不会在某天像烟火那样倏然炸裂，而炸裂过後所迎接的黑暗最终将他吞蚀殆尽……
他缓缓松开我，我睁眼迎上他的凝望，接着他轻轻将额靠上我的，有力的双臂将我锁在怀里，我抚上他透着冰冷的脸颊，听见他喊我的名字，然後说，「我很爱你。」
他再度吻上我，伸舌撬开我的双唇彻底释放了我的慾望。我放纵着体内的火，让它们恣意燃烧，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他的香味，我甚至忘了氧气是什麽味道，却也甘愿为他遗忘。
但倘若那样，我内心的鼓噪就再也没有被压抑的可能了
我将手轻贴在他坚硬的胸膛，施力将他推开，「我、我想去……踩踩海水。」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留恋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嗯。」
接着松开了我。
才刚离开他的怀抱我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卷起裤脚缓缓踏入冰冷的海水，举起手压上鼻息才赫然发现我的体温高的吓人。我抬眸望向透着深蓝萤光的海面，脑中浮现的却是他眸里的色彩。
「薰。」
话才刚落，他就从身後将我紧紧拥住，接着将脸埋入我的脖颈，灼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肌肤，久久都没有说话。
我感觉到他沉重而有力的心跳声响。
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却能感受到那些紊乱不安的震动，抚上他手的同时他开口说话了，「对不起，但我已经，无法停止了……」
语毕，我感觉世界瞬间静的彷佛只独留我一人，但下一秒海浪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到我耳里。
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然而过於震颤的嗓音终究是落了下来――
「薰，」他说，「嫁给我。」
不，他会被我掏空的。
我猛地挣脱他的紧抱，随即回过身，惊悚地望着他。
顿了一秒後我剧烈的汲取着氧气，从嘴里吐出的白雾让我眼中的他如此氤氲，隐隐约约还瞥见自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停止剧烈呼吸却再也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颤颤地想走向他却定格在他忽然扬起的笑容里。
「对不起。」
「杰礼……」
「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