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呼吸细柔地落在我的肌肤，空气弥漫着浓烈的香味，尽管习惯却依然让我感到晕眩。
薰就这样趴卧在我身上睡着了。那模样简直是逼人再犯罪。
坐在床上靠着墙，我的身心似乎还停留在机场，尽管明白心会隐隐作痛却从没想过会是如此蚀骨的剧烈疼痛。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了一眼介面，二十三通未接来电全来自机组人员。
我伸手拿过手机。
「真的非常抱歉，韩总，韩小姐中途就下了飞机，我已经派人去找......」
「不用找了。今天的事我要求保密，你，把行李送到总裁办公室里，不准留下痕迹。」
「是，我这就去办。」
闻言我挂断电话。
薰搭的是我的私人飞机，倘若那时的我是铁了心想阻止她的离去，一通电话就可以达成目的，但不知为何，在拿起手机的同时我却不想停下飞机了。
十分钟。
当时距离预定的起飞时间好像就是过了十分钟，我选择传送语音。
嘴角勾起一个难耐的笑，我无法也没那个资格粉碎她一直以来的由衷期盼，所以传送语音的理由相当简单。
我想错过这次我就不会告诉她了。而我找不到任何不向她坦白的理由。
但仅仅只是十分钟，究竟我希望得到什麽样的结果？
究竟我，在期盼着什麽？
我揉了揉她细长的发丝，轻轻拉起她滑落的身体。或许就因为我明白，一旦语音传送出去，我和她就再也无法待在这样一个微微晃动的平衡上了。
我这人啊，其实相当自私呢。
「哥......」
那天她坐在我腿上要我陪她看影集，似乎是众人皆推的催泪型芭乐剧。幽幽地唤了我接着薰转过了头，一脸正经，「如果你是里面的男主角，你爱的人要走了你会跟她说什麽呢？」
挑起眉我有点好笑地看着眼前稚气却标致的小脸。「嗯......我会告诉她我会想她。」
「为什麽不告诉她你爱她？」
我屈起膝盖，让她的身子直接滑进我怀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笑了，「傻瓜，思念比起爱恋更让人心疼吧。」
「讨厌，说这种话你要人家怎麽回答你啦！」她相当不赞同地皱起眉。
「不用回答我啊。」
闻言，她看向我，圆滚滚的眼珠子里倒映着的是我。「那哥你，希望得到什麽样的结果呢？」
「如果她也很爱我，」我顿了顿，「那我希望她可以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哥！」她皱起了眉，小小的指头指着电视道，「人家都要死了怎麽出现在你面前啦！」
我笑了。「那就让我随她去吧。」
那时的情况和这时完全不同，但我想她是明白的。
在机场我下定决心，倘若她再次回到我的身边，那我说什麽也不愿再放手，然而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畏惧了。
我终究还是摧毁了她一直以来的盼望。
「嗯......」她突然缩紧了双腿在我身上磨蹭起来。
「薰。」我轻声唤她。其实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她这样睡的。
「嗯......」她的眉头锁的更深了。
「薰，」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先洗个澡再睡，嗯？」
但她一点撑开眼皮的意思都没有。
「薰。」
现在就连嗯个一声也省略了。
看着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皮，我放弃叫醒她。
轻轻抱起她柔软的身体让她趴在肩上，抓起浴巾盖住她，我弯下腰拎起地上的衬衫和裤子，走到浴室门前压下门把，正打算踏进去，怀中的身子蓦地向下一滑，我心一惊，施力想撑起她的身体，但恍若清醒一般，她用力勾紧我的脖子，胸前的柔软毫无空隙的压靠在我的肌肤，柔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她规律的心跳波动，如此寂静之下我听见两颗不那麽一致的心脏跳动声。
缠绵的，柔韧的。
如此真实。
我勾唇笑了，开启较柔的灯将她抱了进去，轻轻将她放坐在墙边，接着拎起莲蓬头，随即转身望向地上的人。
下一秒我猛愣在原地，她疲倦的睡颜染着一抹淡红的余晕，视线下移，一丝不挂的洁白身躯就这样摊在我眼前，柔顺的发丝若有似无地躺在她胸前的柔软，若隐若现的乳峰拉扯着我的呼吸，於心底溅起的涟漪让人忽略不得。
她柳眉微蹙，还咕哝了一声。
我倒抽一口气，视线被这突来的动作给拉带到她的双腿间，只瞥了一眼便猛地转开视线。
真要命。
我别开脸，举起空着的左手手背压靠在脸上，血液冲上我的耳脑，瞬间我感觉昏沉晕眩，一种窒息般的压迫直逼而来，站都站不稳。
其实我是个相当自制的人，但面对薰却连一点克制也是折腾。我又瞥了她好几眼，忽然忆起横挂在她脸颊的泪痕。
自从七年前的那场车祸之後，我就很怕看到她哭。
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想，倘若没有那场车祸，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其实我一直爱着薰的这个事实。
嗯，我一直爱着她。差别只在於我发现了。
车祸的当下我什麽也不记得，後来才知道薰感到相当自责而这场意外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据说人在死前脑中会闪现此生的记忆，昏迷时眼前是理所当然的一片黑暗，原以为会就这样迷失自我，却突然看到隐隐的光亮。
回过神，以往的片段就像播放机一样呈现在我眼前。
大概，那时的我已经接受了死亡。
***
拿着奖状伫立在门边，我冷冷地看着眼前一脸幸福洋溢的爸妈和他们怀中的，妹妹。
这些年来我独自一人吞咽所有得奖的喜悦，无人和我分享的欢愉到最後变成一种无感。
无感於整个世界的吹捧，无感於和亲人疏远的距离，无感於，韩杰礼，这个人的所有存在。
我不相信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的出生来自一场意外，谁也没有预料到那一夜纵情的疯狂却会换来无比沉重的代价。经济的压力，家人的盛怒，断送的梦想，开始出现裂痕的，爱情。不用细想也能明白他们过的有多苦。
然而不是因为爱肚子里的孩子，而是怕妈有个什麽万一，尽管不情愿还是咬牙生下了我。
嗯，要不是发现的晚了，我想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恨她，也是，毕竟她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明白，一个十六岁却怀有身孕的年轻身体，无法倾心照顾一个婴孩是种必然，但就是这种必然造就了和父母不亲的我。这样的意外让横行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越加的膨胀，尽管他们曾试图缩短这段空白，却在我的冷漠下逐渐消淡。
於是，妈怀上了她。
***
「小杰啊，帮妹妹换一下尿布，妈现在走不开！」
坐在餐桌前，我听见厨房传来妈的声音，以及，为了只有几个月大的她而特地烹煮婴儿食品，对我而言极度陌生的，香甜味。
看了一眼厨房，我继续读自己的书，不消一会再次传来妈的声音，带着盛怒，「韩杰礼你听到了没有！」
「我换好了。」我幽幽地说了一句，忽略她的怒火。
「换好了？我才刚说你就换好了？」
耳朵传来婴儿的嘤咛声响，我起身冲了一瓶牛奶，走回婴儿床试了试温度接着撑起她娇小的身体喂她喝，看着转瞬间就空寂的瓶子，我并没有回答。
「快去给我换听见没有？要是让你妹妹着凉你就给我去罚跪！」
听着这无理的暴怒声，我笑了。
这个女孩抢走了我本来就不多的关爱。为了妈口中的这个理由我必须罚跪，但同样是因为尿布湿了而感冒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人为我罚跪过。
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只有七岁，纵然只有这点岁数但我明白，明白尿布湿了却没人替你换的难耐，明白当你已然饿到昏头却只能放声大哭的无力感。
嗯，只有七岁但比起当年的妈，还更懂得怎样照顾一个婴孩。
恨吗？不，我根本不在乎。
既然不被世人所爱，那麽我就没理由去爱任何人。
***
「哥、哥哥......」
回过身，我看见朝着我奔跑而来的娇小身躯。自从会说话会跑步後她就很喜欢追着我的屁股跑，当个跟屁虫却从来也没有追上过。
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浪费时间的愚蠢行为，就算跟上我了，又怎麽样？
可笑至极。
「哥......哇！」冷着脸拾起步伐正打算离开，然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重重地跌落在地，稍稍转侧，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挣扎着撑起身体，以及晕染地面的血滴，一点心疼的感觉也没有。
哭吧，就算号啕大哭我也不会给你温暖的笑容。
我冷笑一声，想转身离去却看见她抬起娇小的脸冲着我，笑了。
於是，在这样一个毫无杂质的笑容之後，不知为何，我竟无法再兴起想和她同归於尽的念头。
是的。我曾经，无时无刻都想亲手拧碎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