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只能待一周就要赶去东莞拜访亲戚,於是她提出想在美人鱼离开之前再出游一次,羽唯答应了。之前去淡水时没能在红楼用餐她感到很可惜,她事先查过部落格食记,看到里头的摆设在晚上尤为漂亮,河岸美景无论在下午、黄昏还是晚上欣赏也很浪漫,最後也因时间缘故没搭到渡轮,要是能跟他在河面上共同欣赏美景一定很有气氛。
因此她计划这次也要选一个有情调的特别地点,来计划浪漫的出游。
到达捷运站时她知道自己又迟到了半小时以上,靠着墙的他拿下耳机,脸上的表情就是「又迟到了,但我不跟你计较」。他们三人出了捷运站,燠热滞闷的空气让众人窒息,见他似乎很怕热,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深怕他感到不耐。在闷热的下午步行了大约20分钟,她紧张地看着手机深怕来不及。
以前在台湾因升学压力以及家管甚严,导致她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国中毕业离开台湾前才头一次涉足西门町,要是没有盖捷运,她到现在仍旧会被公车时刻表与路线图搞混,台北四处的街道与建筑仅限听过,相对地理位置她一点概念也没有。这几年台北变化得快,让她每次回国都更认不得街道,因为无法从汰换过於快速的商店来辨别所在位置了。
她担忧地领着他们走路经过她家巷口,想到他就这样路经她家巷口,以後她走路经过这里时感受就会不一样了。好不容易到达客运站牌,她赶紧看上面的时刻表,顿时心里直坠冰窖但又焦急地气急攻心,客运竟然到下午4点开始就只有1小时一班,现在已经过了4点,下一班5点,上山坐车要很久,这样到上头就很晚了,太晚回家又会受到责骂。
客运多半是起站时间最准确,其他站都是相对时间,想查想问时间也不知从何得知。带着他走了那麽久,发现他对冒汗不停感到不耐跟厌恶,她就更担心让他留下坏印象,最让她烦恼的就是不知道客运几点会到,错过4点这班真的要等到5点,她事先查过了当地商店6点就会纷纷拉下铁门休息,她整个人急躁地内心忧闷交加。
他也看了时刻表,注意到客运一小时只有一班,立时面色不善,见到他这样她更痛苦。她需要减缓内心的挣扎苦痛,需要宣泄这强大的内在压力,但她绝不能让他失望让他留下坏印象,甚至不耐到掉头就走,但她感到很绝望,因为不知道怎麽解决眼下困境。
忽然她听见他冷漠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你在干嘛?」
「咦?」
「你自己看看你在干嘛。」
她才在纳闷为什麽他的声音是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蹲了下来,姿势非常没气质,这似乎不是重点,她眼里出现一块块粉色的色块,右手传来刺痛感,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手指关节与手背全咬出了一道道红痕,手部肌肤因而肿胀破皮刺痛。
这些她下意识在自己手上咬出的齿痕让她心慌意乱,她在他面前丢脸了,她的行为暴露出她内心的焦躁。
美人鱼在一旁探出头来,很担心地问,「怎麽了?你还好吗?」
见到美人鱼担心,她更感到芒刺在背,美人鱼已经付出心力来帮她,她却搞砸了,美人鱼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她更感到羞愧。
「你看看你这麽失态,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还不快停下来!」
被他这样喝斥,恍惚中她被吓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听见他发怒,她吓蒙了的眼神对上他後又害怕地撇头继续蹲在地上看着路面,却忽然听见他轻轻叹气,「唉,我以前也是这样。」
这样的叹气让她心生疑惑,这句叹语充满谜团,以前也是这样是像什麽样子?绝望挣扎的时候就咬自己吗?
此时美人鱼见到客运来了,赶紧去拦车,众人这才上了车,客运的到来暂时化解了他们的僵局。
上车前他指了指客运窗户上注明的几个大站,「你看,刚才明明捷运站那就可以搭了,我就说可能在那就可以搭,要早在那搭上了就不用走这一段了。」
她只能暗恨自己太蠢,让他白走的罪恶感更深,要早知道能在捷运站搭就不会有这一段插曲了。
「没做功课。」他冷冷地再度教训她。
上了车他们到後面的双人座坐下,她跟美人鱼坐前面,他坐在後面,嗔怒责难就从眼里不断射向她,瞪得她抬不起头,「刚刚到底在干什麽,无理取闹,莫名其妙发什麽神经,耍什麽大小姐脾气!」
她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麽尖锐无情的责难,战战兢兢如坐针毡,简直要起身跳车逃跑了。
忽然他从肩包中掏出一个药盒,里头六个格子各自装了各色药丸,他掏出一颗白色椭圆形药丸递给她,「吃。」
她不知道这是什麽,但她下意识地摇头抗拒,自己方才那样神经错乱,这应该是精神类药物,她不想被当成神经病。
「不吃我生气了喔。」
一听到他要生气,她赶紧掏来就吃,顾不得喝水就赶紧吞了。
此时见他面色稍缓但整张脸仍然狂烈散发着寒冷气息,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麽?」
「镇定剂。」
「吃了会怎麽样?」
「会平静下来,心里会感受不到情绪。」
「我什麽感觉也没有。」
「要等一段时间,你会感受到变化的。」
客运穿过市区开始上山,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傍晚靛色的冷空扩散了孤清的气息,那抹冷色映在他白皙含雪的瘦削脸蛋上,平静但仍让人难以靠近。到现在她仍然很胆寒,今天这一遭真的会把她的形象推入谷底。
就如同他早先的责骂,她任性地很可笑,她不是白露不是雪绮,根本没有资格撒娇生气,没资格期盼他对她有任何程度的容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她根本没资格没本事妄想用浪漫的出游加分,单是她的言行与存在没扣分就该谢天谢地了。
她身旁的美人鱼累了,她顺势起身美人鱼就这样倒下,横躺在座椅上,她想让美人鱼休息,於是往後坐到他身侧。
「她睡着了。」她带点解释的意味,怕他不让她坐在身旁,但他只是点点头,又继续望向窗外。
「除了开车之外,我不喜欢搭交通工具。」他忽然说,「捷运还可以,船我也没问题,但公车、飞机等等我都不喜欢,尤其是飞机,我没办法一个人搭。」
这是她头一次遇到交通工具恐惧症患者,自己竟让他受到磨难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她比早先更加自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轻摇头示意她别道歉了,「我就连搭飞机都要抓着座椅扶手呢,抓到旁人跟空姐还以为我怎麽回事,抓得指节都泛白了。」
她赶紧检查他的手,他解释道,「虽然是山路,但这个还好。」
此时客运顺着山路一个大转弯,她的身子微微向左倾碰到他的手臂,她征愣了下,正要掩饰接触到他手臂的惊喜感,他却已经将手臂往旁缩了缩,「对不起。」
客气与疏离的语气像是针一样,让她不小心刺到指尖的肉,隐隐发麻。
「那个......早先我吃过药後,好些了。」虽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觉得自己是自行平静下来的,要是那药真能让自己心情不起波澜,她不会仍对他感到患得患失怕他生气。
「那就好。你说你不吃时我很生气,但我发现你好像没发现我在生气,所以我才说如果你不吃我就生气了,那你要是再不吃,我就会直接把药扔出窗外。」
想起那个药盒,她内心兴起了一个谜团,但她想她永远也不敢问,到底是为什麽会有人随身携带镇定剂,甚至固定带一个看似里头放了一天用量的药盒。
渐渐地天几乎完全黑了,在下一个转弯後,远处峰顶上燃起的灯火顿时进入视线范围内,「是要去那里吗?」他指向窗外。
想起网路上事先搜寻过的照片,她想了想,「应该就是。」
山本身的轮廓已与黑夜完全融合,再也无法看见,满山红灿灿的灯火在黑暗中点燃时就像飘摇在黑虚的半空中,看似明亮但神秘的秘境就是这趟旅途的终点,有这些灯火就表示店家还开着,因此在她心中定下了安心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