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尽的黑。
疼,刺骨的疼。
这是青辞醒来後唯一的感受。
甫苏醒过来,一盏残灯挂在牢房外头,烛火晃呀晃,刺眼的很。寒风伴随细雪侵蚀着裸露出的伤痕,如针头插入般疼痛。
身上除了刚才扭打反抗的伤痕外并无其他外伤,青辞本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早就被反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也罢,她从被警察发现後便知晓自己不可能逃脱了。
当时齐府是回去了,但依然一无所获,头也疼的很,刚走没多久便被人跟踪,原以为是顾程北的人没想到刚躲过又被另一个头戴黑布之人攻击,此人步步逼紧,若非自己身手不凡早就成为刀下亡魂,直到最後关头眼看他将一刀落下,连忙捡起地上细石一招锁喉毙命。
岂料,警方突然出现,与周愈离对视的一瞬她便懂了,他们都不过是棋子,随人落子。
青辞深叹口气,耳边忽闻一声平稳的开门声,立即闭上双眼。
沉重的步伐十分缓慢,尽管眼前不见一物,她依然感受到从外头带进来的冰冷。
「再装就不像了。」周愈离拿了盏油灯放在案头,昏暗的灯光照不尽眼底的黑浊。
闻之,青辞睁开双眼,丝毫没有畏惧之态,「怎麽,我骗了你这麽久,难道你不想用刑?」
对方一声冷哼,走近後坐在椅上,「我没有某人这麽贱,私刑我不屑一顾。」抬头,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轻笑道:「你可知悉如今顾程北虽故作镇定,可心里头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噢,我忘了,还有那个设坑等你跳的孙洋,一次多了两个仇人,真是……」原本仍嬉皮笑脸的脸庞在语末蓦然变色,那是种愤怒却无可奈何的狰狞,青辞知道,他不恨她亦不恨顾程北,他恨的是自己的愚昧。
「你说我应该感谢孙洋吗?不过我也真是服了你,明知我此生唯一想抓住的人是谁,你却费尽心思的像青苔一样留在这里,如今又因为你,让我俩兄弟阋墙,哼,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留在顾府。我告诉你,你比当初的齐宁更可怕、更狠毒!」愈离似乎想把心头的不满在此刻全部宣泄,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的嘴角不停收缩,如今一片苍白。
青辞不以为然的望向对方,苦笑道:「我歹毒!?我明明什麽都没做,我明明只想要好好活下去!但是你们看不惯,我什麽都不记得,是你们擅自把我拖进你们之间无趣的博弈!你说我狠毒,是!我是杀了人,但他们不该死吗?你们手刃逮捕那些所谓犯人,你们就无罪吗?这个世道根本没有对与错,我只想要活!」她狠狠瞪着他,泛红的眼眶隐约透出一抹薄雾,下一秒却消失殆尽。
周愈离皱起眉头,「好!说的好!那我倒是想看看,没有我的允许,顾程北到底能不能把你从我眼皮底下带走,儿女私情和兄弟情分,你说他会选什麽?嗯?」
青辞的眼眸蒙上大片阴郁,嘴角忽然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酸涩笑容,「不必劳烦了,我帮他选。」再抬眼,布满了坚定,「替我告诉他,我要的,顾程北顾军长他给不了,他能给的,我受不起,用糖霜来掩饰的谎言,我更是受不起。」
愈离愕然问道:「你以为跟他划清界线他就不会来吗?」
「没有划清不划清,而是我早该想明白了,或许我本就……」没有人发觉,青辞此时的心头有多麽疼痛,眼角的泪光甚至倔强到最後无人之地才敢缓缓坠落,因为要说那四个字,早已花了她所有力气。
「不该爱过。」
——
街道上几家小吃摊仍在夜晚时分出现,尽管寒风如此冰冷,即使细雪时不时降临。
傅萦萦踏着轻巧的步伐向前走着,脸上的笑意随着路途加深,画面定格,一家深夜摊贩顶着刺骨凉意,布帘内冒出缕缕白烟上升,温热的香气立即缠绕鼻尖。
她立刻坐下顺便点了碗馄饨汤。
绑着头巾的老板被蒸气蒸的温暖极了,也笑脸盈盈地喊道:「来喽!」
等待的同时,萦萦耳边传来另一位客人坐落的声音,脸蛋透出两抹不自然的驼红。
「你可来了。」
回应声显的格外磁性,「有事耽搁了,说好你请客怎会不来?」语毕,深邃的双眸望着前方老板手里勺着香喷喷的馄饨,口水差点流出来。「老板,旁边的一样来两碗。」
大晚上的还有客人光顾,老板自然乐此不疲,连忙应声道:「好勒!」
「宋玦你没吃晚饭阿?」
馄饨汤好死不死在此刻端了上来,话题一下子被终止,两人沉默了一阵,眼神里只有自己那晚温热的汤,期盼它足够温暖自己的心灵。
两人同时大口咬下,亦同时被烫到嘴,叫了出来。
相望一笑。
傅萦萦又喝了口汤,正想着如何终止这尴尬的气氛时,对方说话了。
「我没吃,刚才就是在想这个才耽搁了。」
萦萦随即变了脸,「好啊,就想着怎麽坑我钱是吧?」恼怒道。
见状,宋玦无奈笑了笑,女人可真是不好惹的物种,抬眉想了想,看来这种时候服软才是最好方法。他边把碗里的一颗馄饨放进她碗里,一边哄道:「以前我听村里大婶说,馄饨皮儿跟肉馅本就是不搭嘎的东西,偏偏要凑一块,明明饼皮薄到随时都会破,可内陷却偏偏都能掐好份量让它保持完整。这要多大的互相了解才能办到,你说夫妻是不是也要这麽大的包容力才做得到,嗯?」
傅萦萦眼神露了半拍,唇边细微勾起,「问我干嘛,我可没结过婚。」下一秒顺手把多的那颗馄饨吃下。
「是吗,不是听说某人差点要下嫁顾府吗……啧,莫不是我听错了?」
听闻,萦萦神情一绷,话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我那是、为为……哎呀还不是为了……」猛然间,报仇二字竟像哽在喉咙的鱼刺般怎麽清都清不出来,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回忆和决心在他面前瞬间无所适从。她眼神一寒,愣愣道:「还不是为了一时年纪仍小时的儿女情长嘛……」声音愈说愈细微,直到听不见了,只好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宋玦垂下双眸,看不清神情,只见他向老板拿了几瓶酒,快速喝几杯後淡淡问了句:「那现在呢,还喜欢着吗?」
「早就没什麽感觉了,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被冲昏头罢了。」萦萦苦笑了下,见他一杯一杯往下吞,连忙制止,「你干什麽,说好请你吃东西又不是喝酒喝到饱!」想拿开那几瓶子酒,却被对方拿了回来。
宋玦抬眸,微熏的脸颊和稍稍迷离的眼神望着她,「放心,我没那麽容易倒。」语毕,嘴角扯出痞笑。恍然间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指尖在萦萦脸庞边不到几寸的距离游荡着,嘴边的轻笑转变成另一种无以名之的情绪,最终,他还是没勇气触碰到对方。
傅萦萦蹙眉,见他又连续几杯下肚,「举杯消愁只会愁更愁,还是别喝了,回去吧。」
男方抬起朦胧的眼睛,摇摇头,「我不是在替我消愁……」语末,手指指向萦萦,「是替你。」
「你啥意思?」
宋玦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噗通一下往前倒去,吓的萦萦立刻上前相扶,不过由於力气不够,导致他整身子都落在了她怀里。
「喂你别睡啊!你住哪啊……喂!」
「丫头…丫头……」宋玦嘴边念叨出几句梦呓,口中的丫头无疑便是那青辞。
闻言,傅萦萦深叹息,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胸口也不禁闷疼,「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别想她啦……」她呼出一口热气,眼底的湿润快速收起,「你说你现在要我怎麽办……」她腾出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拉开刀鞘,锐利无比。
「你说你现在那麽脆弱,现在杀了你岂不刚好?」淡笑。
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现在不过是假象,一旦他暴露弱点,那麽一切将会瓦解。她不断给自己信心,她可以杀了他,她可以……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如今时局有谁能真正按照心里的意思行事,谁不是独自面对呢?
杀了他就真的报仇了吗?
她想明白了吗?
能想明白吗?
那抹银色金属光泽的刀刃在朦胧月色中映出寂寥之感,傅萦萦纤细的手腕高高举起,瞬间在夜空中遮住了光芒,她望着宋玦的睡容,眉角不自觉颤抖着。闭上眼,心半横,往下捅去。
最终,谁又能抵的住那一瞬间心里头的记忆浮现。
那是多麽平易近人的。
啪搭一声,掉了下去,随即起身走进夜色。
夜已三更,小吃摊上那人还没醉,摇摇摆摆站起身,看往街尾出倩影的深邃眼眸中是一池混水。他淡漠捡起地上的匕首,又向那在桌上正小憩着的老板喊了声:「还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