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房门硬生生被打开,鹅黄色床铺旁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并站起身,脸色凝重的低下头。
「她什麽时候能醒?」顾程北一下了公事便来此地,和昨晚一样的灰色大衣和衬衫,眼窝旁淡淡的黑光可知昨夜没休息多久。
他低身抚摸眼前依旧昏迷不醒的她的脸庞,目光由上而下扫视,他翻开没换的护士服衣襟,伤口在包紮後透出些微血迹。
李若深吸一口气,镇静道:「医生诊断说,弹头已取出,好在伤口离心脏处差三寸,并无性命之忧。」
「我要的是……」语气异常冷漠,转首,「她什麽时候醒。」眼神里强烈的愠色。
李若候间瞬间哽住,什麽也说不出来。她心底一直有个底,却还是没料到军长会失控的如此地步,这种情况在眼下是不宜发生的也不许出现的,至少在军长身上。
她垂下头,心中的无能为力庞大,她拍了拍身旁哭的难受的小珀,让她放轻松。
小珀不停拿手巾擦拭脸上连续不断的泪珠,鼻头变得粉红连眼角也哭的红肿,忍不住的岔气。她深吸好几口让气息稳定後握住李若的手向她展示一个笑容,转过头帮她说话。
「咳,军长。」清了清喉咙,「青辞姐姐她之前风寒太重已烙下病根子,在这种情况下又受了那麽严重的枪伤以至於现在高烧难退,今晚……」语锋到此,不禁再次吸了吸鼻涕,「若是过不了今晚……便无力回天了。」一行行泪水再次流下沾湿了衣襟。
顾程北这次没有回应,空洞的眼神中暗藏最後悔的神态。
他蹙眉,一手温柔且轻柔的抚摸青辞苍白的脸庞,她紧闭的双眼时时刻刻刺痛并告知他,自己再次的无能为力。
「无力……回天。无能、为力……」嘴边不停说着。
程北闭起双眼用力吸气,一吸一吐间握起的拳头力量分外的大。
他站起身,转身对李若说了句:「跟我过来。」
李若跪在门板後正对着青辞躺着的方向,尽管顾程北从头到尾只是背对着她不说半句话。
她知道自己必须对此事有所表示,她在他身边做事多年尤其他的性子本就忽冷忽热,倘若再不直接了当地承担她害怕哪天自己就无法在他身边了。
「你们是怎麽,什麽话都没说就自己跪着了?」嗓音格外低沉,深藏着不想被深究的哽咽。
李若抬头,「你们?」
对方偏怔,沉默半晌後转身说道:「李若。」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门内。
「是。」他没有让她起身。
只听顾程北一声无奈长叹,眉眼闪现落寞,「原来不管我怎麽做,最终都无法换她周全。」
李若算是知晓军长为何对青辞这丫头忽冷忽热不断反常了,不过为换她二字:周全。
「军长,李若不清楚青辞的特别之处,但我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有误会便解释、有事情便直说,拐弯抹角这种事交给女孩儿做便行了。还有一事请军长明白……」停顿一秒,接道:「她不是齐宁。」
顾程北诧异看向她,这还是几年来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令他痛彻心扉的名字。
不是齐宁这四个字,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格外的刺痛。
「望军长三思。」她低头。
本以为必须等待许久才会有回应,岂料下一秒,程北轻笑一声说道:「起来吧。你说得没错她如今根本不是齐宁。」忽然皱起眉头,插起腰来,「不过我怎麽在你这话里听到一丝我拐弯抹角做事不够格局化的意味?」
皮笑肉不笑,「小的不敢。」
倏地,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李若赶紧说道:「有一事需要军长裁决。」得到他示意後接道:「昨夜我会来不及开枪有个变因。当我扣下板机时,发现里头的子弹早已被换走。」
「什麽……」
最先一声惊呼,思索数秒後问道:「你有怀疑的人吗?」
李若脑子飞快打转,在嘴巴即将道出回答时却瞬间欲言又止,彷佛是想起了什麽却又不敢多做猜想。
顾程北显然看出了端倪,「此事便交与你处理,有任何情报再告诉我。如果她--」顿了顿,「醒来,再与她解释。」
她心里又是一阵惋惜,颔首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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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蝉声窸窣,窗外树叶间不断摩擦造成的沙沙声响彷佛正对着房间内的她做祝祷。顾程北的房间称不上华美,反而巧妙融合了中西合璧的风格,又充满了自己的味道。
蔚蓝色的床铺四方挂上透明纱帐,纱帐外的小珀换了盆温水拧乾布後替青辞擦拭乾净,青辞依旧没有醒来连高烧也一下高一下又恢复的,着实令她担忧的紧。
「唉……青辞姐快醒来呀,军长这是怎麽了不是说等会儿便来看看的吗?」心底愈想愈纠结,便开始抱怨自己的无用。
左右来回的步伐紧凑,面容更是和床上躺着的人苍白无二。痴痴等了半晌,门边上头的西洋时钟钟摆滴滴答答的响着将她的心搅的更混乱。
咔一声,回头一望笑容更甚,「军长可来了。」
顾程北一手抓着军服外套放置在肩,白色衬衫的皱痕累累,仔细看他的嘴边隐约可见紫黑瘀青,连裤脚、头发都免不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痕迹。当他出现在门口时,那狼狈的模样让小珀惊讶不已。
「怎麽回事!?」
他摇头示意她别说话,随後一步步缓慢的坐到床边的椅子,伴随一声沉闷的叹息。
「情况如何?」用手擦掉嘴角残血,嗓音沙哑。
「是没那麽烫了可还烧着呢。」说到青辞她又拧起了眉头,眼眶瞬间湿润。
「对了!」一个福至心灵,脑子里深藏的记忆立刻被挖掘出来,圆滚滚的大眼睁大,跑到程北跟前说道:「听翠儿说以前小时候她母亲大、母亲在她发高烧的时为了让她出汗自己裹着一堆衣服抱着她睡了一整晚呢!当时还是和现在一样的夏天,她母亲全身的汗都快流光了才捡回她这条命!」
小珀抿起嘴来带着一丝畏惧试探道:「常言道,男性体质不同不仅富阳气体温有高。所以……就算是翠儿乱说罢了军长能否为了青辞一试?」
语毕,顾程北满脸诧异的望向她,耳垂竟在一瞬变得绯红。
「你的意思是……抱、抱……」他边说边转头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青辞,「男女有别况且她陷入昏迷岂不是白白让我占了便宜?」愈想愈不对,立刻义正严词说道。
小珀一个皱眉,「军长此话就不对了!青辞姐姐深陷生死关头,难道还要把她叫醒询问不成?这是救人哪是占便宜。若是不愿那小珀可要让张队长来占便宜……」赫然发现自己的失言,拍嘴说道:「啊不是,是救人了!」
「不准!」猛然站起身,却意外扯到伤口一阵疼痛,闷哼了声後重新坐下,「我是说,张旭他没什麽神经又不细心,这种事他做不来。」发现愈描愈黑,脸色像变色龙般一会儿黑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下一刻开始恼羞,挥手让她走,「啧,行了行了没你事快走!」
小珀先是一怔,露出一抹充满暧昧的微笑,「是!奴婢不打扰。」立刻拔腿狂奔将房门关好。
「你那什麽笑容……喂!」对着小珀的方向唤道,心底却比谁都明白人早已逃到不知哪去了。转身回来眼神不知不觉对上床上伊人,心头竟也开始尴尬且杂乱的跳动。
他难堪的长叹一声,「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聪明啊,府邸有叫小翠、翠竹、阿翠的,就是没个叫翠儿。」语毕,迎接的是无法停止的尴尬与奇妙氛围,对着青辞紧闭的双眼和单独两人的情况下,双手简直不知道往哪摆。
顾程北双手向前又向後、向前又向後、向前又向後,来来回回不下数十次,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蓦然,他发现了青辞手腕上有个随意包紮过的伤口,白布上依稀透着血丝。他蹙眉,伸手抚上伤口,语气是无比的温柔,「什麽时候有的?该不会是为了那群小孩吧?」
青辞自然没有回应,程北坐往床沿,手劲极度轻柔的摸着她的发丝、额头、五官,由上而下,指尖竟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变了……全变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模样全变了。变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你了……」他笑的酸涩,眼眶逐渐模糊,「你总是有你在乎的想保护的东西,什麽时候在乎过我一直想守护的东西?我很想什麽都不告诉你让你过得安好无忧,可我发现我错得可笑,你如今……便是让我害成这般模样。」
顾程北将青辞轻轻抱起,用棉被裹着,将她深深拥入怀中没有一丝空隙,在她耳畔缓缓说道:「少时一语成真言,孤影单烛泪红妆。丫头,没我允许可千万别有事啊……」莞尔,泪水滴答滴答,落在了她的墨发,「对不起啊,我本想着若你过不了此关便随一起你去的。可我……咳,可我舍不得,我怕你嫌我纠缠嫌我烦。阿宁……我错了,你便是我永远、唯一的新娘,求你、求你……原谅我……」
泪水越积越多,心底的情感有如洪流便要爆发,他低头将自己埋入丫头的颈部,情绪已无法收拾,开始失控。
「求你……醒来吧……」
那晚,顾程北抱了丫头一夜,也忏悔了一夜。
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军长,此刻他不过是,悔恨人生的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