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辆辆老爷车风尘仆仆从沙尘呼啸而过,卷起的砂石屏蔽了街弄巷口人行的视线。尽管有人欲抱怨什麽还是被阻挠了下来,毕竟惹谁就是不可惹车内的主人,在抗战期间。
夏日炎炎,南风湿热的吹进庭院内侧,张旭步伐稍嫌沉重的踏进门廊,手里厚厚一叠待许可的资料信件,一声长叹有如上了年纪的鳏寡。侧首轻拍了拍肩头招惹上的砂石,那厌恶的神情彷佛正清理着什麽可恨之物,却又在得知不得不妥协後无奈置之。
未到门前,又见李若那削瘦俐落的倩影,倚在门前那双莹莹的眸子透着一丝了无生趣却想深入试探的窃听动作。
也许在他人看来想当怪异的整体在张大队长眼里却是见怪不怪,他轻咳了声,门口的她肃然起敬,见来者之辈是何人後身体松懈了分。
不耐道:「看来我真与你犯冲。」
「别再多此一举,军长对你的恩泽已非常人可及,苛刻侍女这种事我来做。」语气意外的缓和,自身倒是没发觉。
她一笑置之,无奈的苦笑,「这话听了近五年,你不腻我先长茧。」猛然耳朵一阵抖擞,眼尾飘向身後,「她不会有事的,最多赶出来。」
「你又做了什麽?」张旭兴味盎然的走近,「闯禁区、做粗活、在她面前杀人还是……」蓦然嘴角难堪的僵硬,欲笑不笑的勾弧相当滑稽。眉头狠狠的皱起只因看穿了她那答案皆非的眼神。
不可置信,「你让她做菜?!」
「没逼她,是她自个儿选的。」耸肩道。
「军长的嘴刁钻的很,从前也只有齐……」打住,谨慎环视四处,重新整理出台词,「只有嫂子能满足他的嘴,你还真大胆。」
「那要看她有没有福气指证我了。」叉腰,「好像是什麽……银……木什麽甜汤的。」
常瞪,「操龙!(老南京方言,糊弄、骗人之意。)银耳木瓜?!」他讶然往後退步,椭圆的嘴型大到简直能当拖把使。
「嗯,怎了?」
见李若丝毫无怀疑的神情,张旭简直被她木头人的性格给打败了。掩面苦笑数十声後抿嘴往那道门後示意,「其一,你知不知道军长生平最恶心的就是把水果甜食加进菜里?上回老唐做了道凤梨虾球若非他年迈记事不好,差点儿没被--」一手做出了杀头的动作。
「那又如何,一女子的命你都那麽在乎,难道看上了不成?」挑眉,嗤之以鼻。
张旭不可置信的摇头,「说你只会干架还偏不信,你真不知道那汤干啥的?!」
「什麽?」
「给女人家养颜美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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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当人在名为宇宙这本书中徜徉时,竟显的想当微不足道,连一粒米都称不上的渺小。於是在世界里又无理取闹的添上一笔属於自己与他的故事,没有人在经年後会想起的故事,还来不及将往事留恋,悲剧已上演。
顾程北深邃的眼眸正逼视着青辞那毫不惧怕的面孔,笔直的裤管直挺挺的往她走去,一步一步,义不容辞。
终归挺不住凝结的气氛,鼓起勇气道:「汤是我做的。」
对方一丝差异的莞尔,掀起青辞心底最柔软的底线,那勾勒完美的弧度,夺人心弦。
「李若让你做的?」与其是质问,倒不如有中命令似的肯定。
青辞不知如何回答,倘若从一开始来说确实是,可抽丝剥茧後却并非如此,究竟是或不是一时间她竟显的语塞。
程北似看穿了她那一瞬的迟疑,自顾自一手勾起汤杓来喝了一口,香甜解热的汤水入喉间窜流,一时间熟悉的味道、温度、唤起他内心中沉睡许久的记忆。届时,顾程北转头望之,那双混浊不实的眼波彷佛看穿她的人,注入到另一人的骨子里。
微愣住的神情在他身上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冷峻的面容,他不发一语似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垂眸而立。
青辞自然看的实切,微微蹙眉却不敢细问,这尴尬的气氛即将陷入冰点。
「你和齐家到底有什麽关系?费尽心思跑到後花园煮了碗不像样的汤甚至……是为了什麽?如果跟外面的人一样未免太蠢了?从来没见过会有人想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劈头就是好几句的问话,问的真心实意,问的一针见底。顾程北心底无来由的一份恐慌,在胸口急速攀升,连自己也不明白是在惧怕什麽,不过是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女人罢了,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亦是这浓厚的不解,使之全力爆发。
青辞清楚明白顾程北口中的齐家所为何,很可惜的她不是,倘若她是,他心底兴许会高兴的一点,或许会觉得一丝的安心。很遗憾的,她并非如此。
她冷不防深吸一口,冷汗迅速滑落,「奴婢家世一清二白,不过是想寻个好差事过活罢。之前任何不礼貌之处,青辞再次道歉。」语毕,勾腰鞠躬。
再抬头,映上他略带失望的面容,这样很好,青辞暗忖。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人哪,绝望一点才好。
「算了……」得不到想要的解答後不耐道:「张旭!」
「在!」门後迅速跑出一人,因为时间衔接的太准确,军长和青辞几乎是相当恰巧的互看了眼。
张队长的确在门後等待许久了,还以为开门後会有一具屍体要他处理,没想到是大活人,他心底诧异了分。
他急忙用身体完整挡住另一个急着想得知真相的李若,澄清道:「刚好路过,呵呵……刚好路过。」
顾程北瞪了他一眼,脸色恢复正常,一手指着青辞道:「不守本分之徒,月晌扣四分之一。以後後花园就交给她管了,谁都不准干涉。」垂眸,目光焦点转移到张旭身後那微微露出的暗色衣袖,「李总事处罚不当、管教不周……去竹园好好待个三天。」去竹园,简称为关禁闭。
军长何等人物,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至於细因……他已不想再管。
「後、後花园!?」张旭与李若异口同声,惊讶的神情在他们面前展露无遗。这也难怪,把那麽重要的地方给一个外人管,这不是摆明的维护?军长并非糊涂之人,代表青辞有她能被利用的理由,可那理由是什麽呢?
他们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能同时看着那恬静的倩影的离去,心底暗自不解。
当张队长正要跟随离开时,顾程北又发话。
「还有……」冷淡的嗓音再熟悉不过,可那转首注视那碗甜汤的眸子却直接破解了他原本防护的心灵。
伸手欲将汤倒掉的举动蓦然停摆,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半空,格外浑沌不明的双眼沉重,一直没发话,使张旭也停住关门的动作问道:
「何事吩咐?」低声试探。
不明所以的抬头,叹了一大口气,彷佛将一直以来的执着缓缓释怀。手掌离开那瓷瓶。
「无他,处理好後过来找我。」眼珠子从未离开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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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敲门声来的正好,坐於桌前的年轻男子意气风发,眉眼是止不住的微笑,与平时淡然漠视的风格截然不同。
「你进来不必敲门。」
对方没有回答,随着开门的摩擦声已代替她回应。
进来的是位优雅气质的大家闺秀,笑容如蜜般甜美,「顾府是什麽地方,多点规矩较好,大姐已经够不待见我了。」一身罂粟色的贴身旗袍,更显得高贵典雅。说着,手里捧着的瓷瓶悠悠放置於桌。
「今天又做了什麽?」男人放下手边公事,一手托住下巴,迷人的笑容勾勒,戏谑道。
「今天是新产品,吃了就知道。」故意卖关子,俏皮的挑眉。
男人笑而不语,迳自打开盖子,不料立即皱眉。
「什麽呀居然有木瓜!?恶心至极!」立马盖回原样,闭口不啖。
「放心,我的手艺你还不知道呀,很好吃的!」到也不愠,笑嘻嘻的舀起一碗汤递给他,「这叫银耳木瓜枸杞甜汤,我嚐过很好吃的。」
顾程北脸色一僵,语气略带颤抖,「如若没记错,这不是给女人喝的汤吗?」
「是啊。」泰然自若。
「那你还--」
「哎呀你就喝嘛!」撒娇似的柔软的身躯倚向他,汤头清甜的香气瞬间贯穿他的鼻息,面对美人加上香味扑鼻的美食,倒也不得不低头喝了一口。
「怎样,好喝吗?」好奇的明眸闪耀光芒,急着得到答案。
「嗯……还不错。」可止不错,是非常好喝啊!
久战沙场的自尊心告诉他不可妥协却不忍伤她的心,思来想去终究脱口而出这三字。
「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也能喝。」忍不住嘀咕了声。
好巧不巧被听见,阿宁眯起眼睛暗自不甘,故意耍个脾气,「还不错而已阿……」赌气的噘嘴,「那算了算了我拿去倒掉。」
双手正要碰到那瓷瓶,顾程北眼看情况终究拉下面子立即改了口,「等等等等,贫民窟多少人没饭吃,放着等会儿收拾。」
阿宁撇了他一眼,嘴角止不住的一扯,「罢了,当是便宜你了。」嫣然一笑,百媚生。
「军长……军长……军长!」
还在远方不舍归来的思绪被耳边格外震耳欲聋的声音警醒,昂首,张旭已立於桌前。
他扶手拭去额上薄汗,余光可见自己又无意识的抚摸桌角那表框起的相片。他缓缓将它放回原位,再次抬眼恰巧撞见张旭面带忧容。
「管好自己的人头再说。」语气冷淡,却带有更深层的安慰意味,不管怎麽样,毕竟跟了他多年,顾军长不擅长慰军这点还是懂的。
张旭收起神色,点头表示。
「军长,有两件事要向--」
「先把那个叫青辞的所有背景查好向我报告。」炯炯有神的双眸提出谕令。
得令那方并不吃惊,他明白主子的用意,自然也是自己好奇心驱使,也对那名无名无姓的女子感到奇异。不过,有些事还是必须先行报备。
「我之前查过了,她没什麽背景,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村女子,只有一点值得探讨。」他开始搜寻脑海里残留的资讯并组织。
见军长饶有兴趣的抬眸,他便继续说下去。
「在户口看是刘冰的女儿便留意了一下,经线报似乎是几个月前认的乾女儿,连户口的报上了。事情经过详解并不清楚。」
「刘冰……」指节轻抚薄唇,眉头锁紧,「虽只是上校倒也不是我们能碰的。」
「那认名前她是什麽身分?」
「这就是奇怪之地!」
彷佛终於说到点似的,略有些激动,当然随即被顾程北白了眼,让他尴尬笑笑。
他咳了声,正色道:「她是凭空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