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臥榻之側,容卿酣睡 — 【二/阮郎歸】04

皇宫另一边,大驸马伤重垂危,数名御医合力抢救,险险将人从鬼门关拖回来。

由於不宜颠簸及移动过远,老皇帝下令让大驸马在宫中休养,宋玲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料他,将七岁儿子和公主府中的三岁小女儿暂托宋琇照顾。

老皇帝松了口气,幸好没让女儿变成寡妇,否则如何对得起故去的发妻。

他与芊皇后共孕育三子女,长公主宋玲和长子宋珑都在他未登基前出世,宋琅则是芊皇后年逾四十後才怀上的,几乎用命换了他的出生,帝后老来得子,视同手中宝眼中珠,千般宠万般爱。

老皇帝每每念起芊皇后就胸口疼,这是他挚爱的女子,他却违背了唯二人白头偕老的誓言,为了政治权谋不得不册妃纳嫔,心中对她充满愧疚。

芊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总是体贴他的难处,帝后情深,无怨无悔,临终前只道,愿三儿女一生安好。

他同样疼惜这三个儿女,在他眼中,只有这三个孩子才是他真正的孩子,是他与心爱女人共育的骨血。

他原本确实想立宋珑为太子,由嫡皇长子入主东宫、继承皇位乃是顺天应命,因此才令他掌朝摄政。

可惜宋珑实非帝王之材,身为皇帝,他不得不多方考量,免得坏了宗族社稷,败了大绍江山。

唉,在身为父亲之前,他必须先是个皇帝,一切以大局为重。

老皇帝无奈叹息,无上的权势富贵,同样要用无上的代价来换取,包括骨肉亲情。

很快的,皇宫恢复往日平静,宫奴迅速将血迹刷洗乾净,重新粉刷血痕斑斑的污秽墙面,厚厚的墙粉一层又一层,每刷上一层,便掩盖了一层罪恶,粉饰太平,天下太平。

宗人府最高堂官宗人令请见,亲自向皇帝汇报:「启禀皇上,二殿下与四殿下已发至宗人府,敢问皇上对二位殿下的处置可有想法?」

皇帝垂目思考半晌,不喜不怒的回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依宗法议罪,不必问过朕了。」

「臣遵旨。」宗人令领命退下。

「父亲……」侍立一旁的宋珑欲言又止,宫变後续处理大多由他主持。

「珑儿有话便说。」

「稚子无辜,他二人的皇家血脉是否能从轻发落?」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朕以为你懂这个道理。」

宋珑忙揖道:「儿子失言了,请父亲责罚。」

「罢了,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一生不得返京。」

「儿子替子侄们叩谢皇恩。」

老皇帝忽然问道:「珑儿,你想当太子、想当皇帝吗?」

宋珑双膝重重一跪,在坚硬地面上磕出闷响。「儿子不敢妄想!」

「呵,是吗?」老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宋珑胆寒心惊,背出冷汗,宫变之後君心益加莫测难辨,曾经慈眉善目的老圣人,如今眉眼间却透着阴鸷与一丝狠戾。

「朕虽大限将近。」老皇帝徐缓说道。「但这江山要给谁,还说不定。」

「儿臣绝无异心,请父皇明察!」宋珑重重一磕头,称呼由私下的亲昵转为正式称谓,显出十分惶恐。「儿臣只愿父皇长乐永康,万寿无疆。」

「朕未疑你居心,起来吧。」

「儿臣不敢。」

「朕乏了。」

「父皇好生安歇,儿臣告退。」

宋珑恭身退下,地上一抹血印子,是他磕头时留下的。

「如果他说他想当太子,想当皇帝,朕说不定就给他当了呢。」老皇帝喃喃道,瞥了眼那抹血印子,长长叹息一声。「小石头,朕想去看看宋璋。」

石公公领命,张罗去了。

老皇帝合眼休息,感到身心俱疲,他忽然怕自己一旦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再猝然眼开眼,努力瞪大眼睛,心想我还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阴暗潮湿的宗人府天牢中,只关押了三个人,都是流着皇族血脉的宋氏天家人。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弟弟,毒杀皇帝未遂。

一个是位袭的宋姓王爵,上一任皇帝关进来的,罪名未知。

说来先皇贞武帝在位时期,宗人府天牢曾一度人满为患,不过人一旦进来,大多活不过三年,自己病死的、赐酖酒毒死的、白绫缢死的、杖刑鞭刑打死的……最後只剩这个早为世人遗忘的老王爷,不知怎麽就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了。

第三个,则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罪名逼宫谋反。

宋璋押入天牢後,大哭几天,大骂几天,完全无人理睬他,只有送饭哑奴一天出现两次,放下饭菜就走了。

牢房屋顶很高,光线从高墙顶端的铁栏小窗透射进来,一天之中只有半个时辰勉强能照到人,冬日天寒地冻,万分难捱。

宋璋蜷缩在角落,将唯一一件又旧又破的棉被裹在身上,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哪还有当日临朝摄政的威风。

皇叔和落难王爷的牢房在宋璋对面,俩老人每日隔着栅栏沉默下棋,黑子白子错落排布,此消彼长,绝地逢生,这一盘棋不知下多少年了。

他们也不理宋璋,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彷佛两尊石雕人像,偶尔动手移动棋子。

宋璋陷入绝望,他痛苦得想死,又要强的想活着。

他不愿认输,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明明快得到一辈子最渴望的东西,却在碰触的前一瞬间给抢走了,哪能不怨极恨极。

不知过了多少天,天牢来了稀罕贵客。

老皇帝坐在四人抬的软轿上,来看宋璋此生的最後一面,他自觉时日已无多,而他的这个儿子则永陷牢狱,终生不见天日。

「父皇,儿臣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父皇!」宋璋冲到牢房边跪地哭喊,死命磕头。「父皇,我错了!我错了!」

老皇帝惋惜看着他,说不上心痛或失望或其他为人父者的情绪,这是他的亲儿子,却得不到他更多的怜悯。

老皇帝向随侍的石公公颔了下首,石公公将两张纸递向宋璋。

宋璋急手抢过来,一看,竟是两张皇帝亲手草拟的圣旨。

都是册立太子的诏文,一张是封册宋珑,一张是册封宋璋,皆尚无盖玺用印。

宣召日期为二月二,龙抬头那日。

老皇帝说:「如果你再稍微忍耐一下,或许宣诏的,是写着你的名字那一张。」

宋璋面如死灰,浑身发抖,这两张草拟无疑将他推入更深的绝望之中,痛苦至极的问他:「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你是大绍皇子,因为朝廷社稷需要你,所以才会有你。」

「宋琅呢?」

「他是我的儿子。」

预料之外的老来得子,如同上天赐予的惊喜宝贝,总会格外珍惜。

「我恨你!你这个老杂种!我恨你!」宋璋面目扭曲的嘶吼,崩溃的口出秽言。「我恨你!该死的老混帐!」

「来人,堵住他的嘴。」石公公皱眉下令。

「不用了,让他叫,走吧。」皇帝疲惫乏声道。

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偏天家无骨无肉,无血无泪,这辈子是他欠了宋璋与宋琥。

老皇帝合眼心想,等自己死了,再下地狱去好好偿还这诸多罪业孽债吧。

这一日,宗人府天牢传来癫狂的哭笑声,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骂,直到声嘶力竭呕了血,才渐渐回归如死寂静。

牢中两个老人对坐一日,才各别落下一子,各伴随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与叹息。

二月二,龙抬头。

宗人府宣布判决,宋璋、宋琥及其党羽围宫谋逆罪定谳,大皇子宋珑代皇帝当朝宣旨,昭告天下,二人恶行重大,罪无可赦,唯念皇室血脉与昔日有功社稷,功过相抵,饶其死罪,贬为庶民没入罪籍。

主谋宋璋监禁宗人府天牢,至死不出。

从犯宋琥发配守皇陵,终生披枷戴锁。

二人死後不得入宗祠,不受天家後代香火供奉,这一点对他们而言,是比监禁和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他们将成无主的孤魂野鬼,在史书记载中,只得一笔带过的浅墨淡痕,连名字都没留下来——

顺安二十九年上元夜,二、四子宫变败,囚至死,不入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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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甜宠文,但这次剧情也占满重的比例,

算是跟剑妖以往单纯描写主角之间的感情有些不同,

一个皇子的成长,当然不是光靠爱情的滋润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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