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阮莞和室友才从西校区听完讲座回来。已是十月,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秋风吹得树影摇曳,突如其来的萧瑟感把她的思绪拉的很长。
曾几何时,她还是一个对恋爱充满期待的小女孩,想象着她究竟会遇见一个怎样人,他们会用怎样的方式相遇……而如今,突然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了婚。
“软软,发什么呆呀?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紫紫看她半天不说一句话,也没加入她们的讨论。
北妞一听,也八卦起来,拍着阮莞的肩:“软软,你要是喜欢哪个男生,你告诉我,我首先帮你判断他是直是弯。”
北妞是国内某文学网站签约的优秀耽美作者,对于男生属性的判断十分准确。
“是啊,毕竟我们学院男生居多,交往之前还是要鉴别一下。”琪琪也上前提醒,语重心长。
阮莞捂脸,什么事都没有,居然被大家说的板上钉钉一样。
她摆摆手,“没有,不敢不敢。”
原本结婚的事,她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室友们的,可被她们这么一说,阮莞如果告诉他们,估计明天整个年级都知道了,学校论坛上陆清彦结婚的事就会变成热门话题,她可不想成为焦点人物。
算了,以后再跟她们说吧。
回到宿舍,刚洗完澡后,阮莞就收到陆清彦的短信,说这周末他要加班,问她下周几晚上有空,希望能陪他一起去看望姥姥。
阮莞拿出课程表看了一下,周三下午只有一节课,四点半就能放学,所以就简要回复过去。
“那好,下周三下午四点半,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约好的那天。下课后,阮莞背着书包,飞快地跑出教室,刚一出教学楼,她就从学校门口来去的车流中,看到了陆清彦的那台车。
从B大去市中心医院的路有点远,再加上堵车,大约要半小时。一路上,一想到待会就要见陆清彦的家长了,阮莞的心紧张地快要跳出来。
“姥姥人很好的。”陆清彦微笑地看了她一眼,安抚着她,“别担心”。
话虽如此,可她除了看了一眼陆清彦,全程紧张到说不出一句话。
终于到了医院,阮莞跟着他乘了电梯,来到病房。可看到他姥姥的那一刻,一颗紧张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和陆清彦五官有几分相似。她银白相间的发卷在耳侧,眼角布满皱纹,皮肤有些松弛,面色有几分苍白,尽管风华不再,可从眉眼上看,当年也是位美人。岁月的沉淀,让她的双眼眉梢更加地透露出慈蔼和平易近人。
“你就是阮莞吧。”老人激动地想从病床上坐起身来,身旁的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将她慢慢扶起,老人朝阮莞微微招手,示意她过去。
阮莞抬头看了一眼陆清彦,他点点头,轻声叮嘱,“记得叫姥姥。”
阮莞赶紧走上前去,亲切地跟床上的人打招呼:“姥姥。”
老人一听,眯起笑了,高兴地应了一声,并招呼着她坐下。随后,便仔细打量起她来。
阮莞居然没有一丝紧张和胆怯,特别是当她触及到对面的老人那久经风霜的双眼时,内心如湖水般平澈。她在想,有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姥姥,陆清彦的童年一定很幸福。
这时,陆清彦递上自己的结婚证,床上的老人接过,激动的手有些颤抖,她翻开,一字字地慢慢看过,然后又转头看看他俩,似乎是对阮莞很是满意,眼中溢满喜极而泣的泪,重复着“好,好……”
阮莞回过头看了一眼陆清彦,却发现他正在看她,漆黑的双眸里全是真挚,她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只好迅速收回目光,垂下头。
老人慢慢伸手,拉住阮莞的手,那双有些皱褶的老手皮肤有些干燥,却并不粗糙,冰凉中带着微热,似乎在燃烧着生命最后的余温。
“是个乖孩子。”姥姥有些激动,禁不住一阵咳嗽,陆清彦赶紧过去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姥姥挺喜欢你的”,说着她将病服袖子刷起一截,露出一只碧绿通莹的玉镯。
她慢慢取下玉镯,抓着阮莞的手,“来,孩子,这枚镯子就当作姥姥送你的见面礼。”
阮莞一看,实在是不敢收下,竭力推辞,“不,姥姥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你以后就是清彦的妻子了,当然要收下。”姥姥双手紧紧合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推脱,“这镯子还是我结婚的时候,我母亲派人订做的,当时是一对,后来陆沅走的时候,随身戴的那只就随她去了……”思及往事,老人有些泪意阑珊。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陆清彦的身子也是一僵,眉宇间透露着难过,仿佛在怀念那个远去的故人。
“阮莞,收下吧。”片刻失神后,陆清彦轻轻走到阮莞身边,提醒她。
阮莞只好暂时收下。
看她终于收下,床上的老人笑逐颜开,拉起阮莞和陆清彦的手,叠在一起,叮嘱道:“你们的日子还长,以后一定要幸福。”
这是陆清彦的手第二次覆在她手上了,掌心温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阮莞想起上次陆清彦在飞机上答应她的话,抬头看着陆清彦,刚想抽出小手,却见他朝她笑着微微摇头,示意她先别动,她只好放弃了想法,任由他握着。
良久,姥姥终于松开手。陆清彦朝着旁边那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问了一声:“常姨,姥姥今天的药吃的准时吗?”
常姨毕恭毕敬,答道:“是按照医生的吩咐吃的。”
陆清彦点点头,“今天熬的是什么汤?”
“是鱼汤。这鱼是我托亲戚弄的,野生的,滋补的很。”说着,常姨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递给陆清彦。
他接过碗,舀了一勺,吹了吹,在唇边试过温度后,慢慢地喂给床上的老人喝。
阮莞在一旁看着,陆清彦细致入微的举动全都落入她的眼里。虽然阮莞对他还没有男女之爱,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细致又温柔。
喂完汤后,陆清彦又说了一些叮嘱的话,就跟姥姥告辞了。
走出病房前,阮莞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床上的老人。
“姥姥,我也很喜欢您。”她晃了晃手上的玉镯,“谢谢您,我一定会再来看您的!”
床上的老人激动地点点头,眼角泛出欣慰的泪。他俩走后,她独自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清彦的选择没错,沅沅,你可以放心了……”
坐在陆清彦的车上,阮莞忍不住好奇,终于在等红灯的时候问:“那个,陆沅…是谁?”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陆清彦一震,抬起头,却只是沉默。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问的。”阮莞看他心中有事,只好讪讪致歉。
红灯从三十变为一,再变为绿灯,前方的车依次驶过,直到他的车再次前行,陆清彦才浅浅丢了句:“没事。”
正是下班高峰,陆清彦为了避开堵车路段,把车开上了高架桥,是开往学校的路。
“她是我母亲”,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在我十岁那年,她就去世了。”
陆清彦隐忍的情绪看似平静,这句话却仿佛一枚空投炸.弹,在安静的车厢里突然爆炸。
阮莞看着旁边的男人,内心一阵难过。
原来他……
她想起自己十岁的时候,按照当地的风俗,会给年满十岁的孩童举办生日宴,各路亲戚都会前来祝贺,她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陪伴下,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开心地吹蜡烛许愿。而十岁的陆清彦,却只能和姥姥孤苦伶仃。
尽管他刚刚的语调维持着沉静,可阮莞还是在“去世”二字上听出了一丝生气,那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又透露着一丝嫌恶。
对于生母,陆清彦究竟对她怀着怎样复杂的感情,阮莞怕他难过,不想多问。
原本陆清彦打算请她一起吃个饭再送她回学校的,却突然说临时有事,把她送到校门口就匆匆离开了。
阮莞看着他的车渐渐从视线中消失,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一直以为陆清彦品学兼优,能力出众,一定是有着完美的家庭和开明的父母,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独自从一个孤独伤心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善良孝顺、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这背后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她并没有因为他刚刚的“逃离”而生气,相反,在她心里,对于陆清彦,又多了一份心疼和敬佩。
后来,阮莞也想过主动去关心他,她刚编辑好“你还好吧?”的短信,可转念一想,万一那天傍晚是真的有事呢?会不会显得自己自作多情?要不跟他聊聊生活,可是生活如常,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并无新鲜事可言,然后日子就在她的犹豫中刷刷飞过。
转眼就是十一月了。一天,阮莞正在上课,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她一看是陆清彦打来的,刚挂掉,正编辑着“我正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的短信,他的电话再一次打来。
迫不得已,阮莞拿着手机,跑到教室外面,“喂,我正在上课……”
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的陆清彦急切中带着哽咽:“阮莞,姥姥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