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丫鬟轻声道。
顾芙遥眼一睁,刹那间从梦境中掉回现实。
眼前,是无止尽的红,墙面上满是囍字连连,床幔桌巾阁帘,没有一样不是艳艳的大红色。
天还没有亮,五名丫鬟与一名嬷嬷在她闺房里忙里忙去,为她整妆为她打理,为她穿上只有新嫁娘才能穿的大红衣衫,桌旁,放着一鼎华丽繁美的凤冠,上头有细致的雕刻,耀人眼眸的珠玉。
等到天一亮,就是她要坐上轿子,出阁的时候了。
离天亮,还有半个多时辰。
嘴一抿,抿上了嬷嬷递上的胭脂,面容上扑容了细细的粉。
望着眼前的铜镜,里面的那个人,是她吗?为什麽她那麽样的陌生?
「小姐,要出阁了,你该开心些的。」嬷嬷怜惜她道。
这孩子自幼没了双亲,全赖爷爷拉拔着他们兄妹三人长大,虽说如此,但是教养全都丢给了延请来的褓姆嬷嬷,这份亲情疼爱,是祖孙之情所无法弥补的。
「嬷嬷,我不愿意嫁。」她的眼底没有一丝光采。
「孩子,黄家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嫁了过去保你一生富贵尊荣,至少不愁吃穿。」嬷嬷轻轻的为她梳理一头如瀑秀发。
「我不喜欢黄之撰。」
两人是自小就缔结亲了的,以前还小不知道,等到她一天天成长明白的时候,才知晓对於那个讨厌的男人,以及这场极不愿意的亲事,她是无能为力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没有一个姑娘家可以不遵从的……」
忽来叩喀两声,传自妆台边的窗户。
随着轻敲声,大红的窗户慢慢被打开,一个俊雅斯文的男子立於窗外。
「大少爷……」
嬷嬷倒是吃了一惊。
「哥!」
总算顾芙遥是露出了个笑容。
「嘘!」男子将食指举於嘴前,示意嬷嬷噤声。他知道这样不合礼,妹妹出阁前理妆,是不容家中男子见的。「只一下下就好。」
嬷嬷无奈,也怜他们兄妹情,就默声退下。
「二哥,没能赶回来吗?」
顾芙遥紧紧盯着他看。
男子点头。
「你二哥他前阵子又染风寒,这段路迢远,他赶不回来了。」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连出嫁前,我们三兄妹也不能团圆一块儿。」她黯然说道。「那道观的道长待他还好吧!有没有好好顾好二哥?」
「那道观是爷爷委托的,他们会尽全力顾好你二哥。新嫁娘不该流眼泪的,你这样,哥会心疼的。」伏在窗台上,顾昔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孩提时候一样。
「知道吗?哥,我很想逃婚的。」她淘气一笑。
「我知道,但你做不到的,这天地虽大不是没有容身之地,可你舍不得我们为你伤心难过的,对吧!」顾昔繁轻拧她的鼻尖。以前老是把她当个小女孩看待,没想到一转眼才满十六岁,黄家就赶着要上门娶亲,为着她的美貌。要不是她极力反对,早在两年多前黄家就迫不及待想来娶她了。「有委屈,顾家是你永远的依靠,想回家就回家来,可别让那个姓黄的欺负了去,晓得吗?」
顾芙遥灿烂一笑。
「想欺负我?别让我把他踩在脚底下就好。」
「这才是我最最亲爱的妹子!」顾昔繁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此刻他却庆幸妹妹没有像他一样,是个只会琴棋书画的闺阁千金,有能力才能自保,尤其是遇上黄之撰那样的浪荡富家子。「对了,跟你说件巧事,你二哥托人送来一件礼物,竟然与我心意相通。」
他自怀中拿出一个云纹刺绣锦囊,一打开里头是两副连心锁。
「这是让你与夫君,一生连心。」
顾芙遥皱眉,她可不想与那人连心。
「这是我送你的坠饰,挂於房中墙上,望你与夫君此生此世同一心。」顾昔繁的手里有个双鱼配饰,玉鱼下是大大的同心结流苏。
当顾昔繁把这两件东西交到她手里後,手一翻,接下了她落下的泪水。
「我只为最亲爱的人挽泪,你出嫁後,不许掉眼泪,姓黄的虽是纨絝子弟,但他会待你很好很好的。」他说道。
顾芙遥点头。
「等二哥病好些时,你通知我,我要去见他。」
「好。」顾昔繁点点头,「风大,我先掩上了窗。」
等到那贴着囍字的大窗重新被关起时,她的泪水一串串的滑落。糊了妆,残了容颜。
「小姐。」嬷嬷走上前来,没有责怪,只差丫鬟送来清水,卸了妆,再重新一点一低的妆容
红色是吧!红色加上青色,就成了紫色。
她的思绪瞬然间回到了那座深山林里的男人,翠绿的神秘林间,一身紫衫的男子。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她怎麽会在梦境中重回那个场景?还有那清扬的笛音好似还回荡在她耳边,久久都没能散去,也散不去。
从她第一眼见到时就知晓他不是人,人要是能那样完美,也就不是个人了。
可是却是那样的神奇,她竟被他吸引过去,什麽也不在意了。结果最终,她清晰的记得她放下了手中的利刃,反正她那时只是真的上山逛逛游玩,头一转,顺着来时的石阶离去,那紫衫男子也没有开口,没有追上。
这一切就真的像场梦,一场似真还假的梦幻。
只是为何在她出嫁前的一个困顿间浮现?
风吹树叶落,那时年少不懂姑娘家的心情,只记得飞飘的青绿间紫色的身影,是种说不出的和谐,也是一场已成追忆的瑰丽梦境。
当曙光破空的那一刻,如血般红焰的盖头遮去了她的所有视线。
嬷嬷牵过她的手,向家中唯一的长辈──爷爷行礼。
然後遵循着古仪礼,当她踏进红幔纷飞的轿门时,就跟围绕在再生花前的绿雾一样,只一步,就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