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聲雨 — #2

「五年了吧……琴恩,我生的到底是什麽病呢?」

一如往常地在窗边凝视蓝天,黛璃轻声问着自从住进医院以来,不知道已经出口第几次的问题。

今天的风有点冷,太阳在空中,却显得有些无力。

奇异恩典的乐声在房内回荡着。这不是来自天堂的声音,但我却肯定,它是唱给来自天堂的你。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是小小的毛病而已,不过因为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才会好,所以我们会在这里住得稍微久一点。」

「那我什麽时候可以回去唱歌呢?」

「……你想唱,随时都可以唱啊。」

「我知道……但是,如果可以,我想再唱给很多很多人听,想跟从前一样,让全世界都听见。」

【随着升高的满满泪水逐渐淹没你我

我竟除了紧紧抓着你什麽也做不到】

###

秋天,那血红的叶,是不是在诉说着什麽?

为何夏天会走得如此匆忙?为什麽你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冰冷?而我又还剩下多少力气,可以再为你撑起一片天?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希望,那就去做吧。即便是最後,也要让它在风中融化,这就是……我送给你的世界。

一个就算是消亡,也很美丽的世界。

###

哔、哔、哔、哔……

「黛璃……醒醒啊……」

祷告似的十指紧握,琴恩低垂着头,夜一般的发几乎要盖住整张脸,没有祷告、不能祷告,却希望祷告。

如果愿望能实现,只要能实现,那怕是要我和你一起走

已经是第三天了,黛璃自从三天前闭上眼後就没有再睁开过,只剩下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的生命迹象,以及一点点的体温。

琴恩一步也不肯离开的守在黛璃身边,不吃不喝也不睡,弄得现在连他自己也要打营养针还是不肯进食。

「上官先生,您这样身体会撑不住的,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不能光靠点滴……」

「如果你能肯定的告诉我黛璃什麽时候醒来我就吃。」

「这……」

「果然说不出来吧。」

略微抬起头,琴恩仍然紧盯的病床上同样是虚弱不已的黛璃,俊美的脸上满是憔悴,他勾了勾嘴角,那是一个优美却讽刺的弧度。

「要是黛璃就这麽再也醒不过来,那我也不想活了……吃不吃,都没意义了。」

【带我走吧

照映在漆黑深邃中空虚眼里的是笑容】

一旁警戒着医疗机器和病人状况的医生护士们闻言,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无视旁人的惊呼和劝阻,琴恩执起黛璃微冰的手,轻轻吻着。

不用害怕,不管到了哪里,都有我陪着你。不管你要去什麽地方,不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直到永远……

就算是世界的尽头,就算前方是再也无法回头的黑暗深渊,我也要一直在你身边,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漆黑的世界

停止摆荡只剩雨还在无声地落下】

「醒来吧,黛璃,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

我会让你的声音被世界听见,不断受人称颂。

……

………

……

「黛璃……黛璃?」

在门口连续叫了几次仍得不到回应,琴恩慌张的连室内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进房里,好怕自己只不过是到医院柜台拿个药和东西,黛璃就这麽无声无息的……

「黛璃,你在写什麽?」

看见那白色的身影坐在窗边的小桌前专注的写着什麽,琴恩安心的吁了口气,但并没有走过去看,而是转身回门口拿刚才一时慌张丢在地上的东西。也因如此,他错过了黛璃神色匆忙地把纸藏起来,还换上另一张纸做掩饰的动作。

「没有……不是什麽特别的东西……」

「是吗?」

琴恩温柔地笑了笑:「能够让你说谎,我更好奇那是什麽东西了呢。」

「唔!」黛璃有些责怪似地看着琴恩,用调包的那张纸遮住嘴:「……知道就可以了,为什麽还要说出来?」

「好嘛,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呢。」

连忙低头赔罪,琴恩讨好似的从身边大包小包的东西里挑出一个黑色的袋子。

「黛璃,你看一下,今天穿这件衣服好不好?」

琴恩小心地从袋子中拿出一个雪纺纱包装的礼盒,轻轻放到黛璃手上。

疑惑地看了琴恩一眼,黛璃还是听话地打开盒子,一袭紧身设计的天蓝色礼服就静静地躺在盒中。

琴恩动作轻柔地将礼服从盒中拿出。那是一件裙摆长及地的礼服,上半身是优雅的无肩无袖设计,还有一丝一丝的金线图腾装饰,特别设计的鱼尾造型让整件礼服看起来就像海水般轻柔流动。

「哇!好漂亮哦!」

「这是我前阵子出门叫人订作的哦。送给你!」

「谢谢,可是……为什麽突然要送我礼服呢?」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咦?对耶……」

她是真的忘了。

「好了,快点换衣服吧。我还另外帮你准备了惊喜哦。」

「嗯?是什麽?」

「都说是惊喜了……好了,你先换衣服啦!」

笑笑的先到房外等待,琴恩从怀中拿出一个长形的黑盒子紧紧握着,连修长的手指握得都发白了。看着那个盒子,琴恩的笑容带着深深的宠溺。

我能做的事不多,但是不管你有多少愿望、不管你有什麽愿望;不论我是否能做到、不论那要我付出多少代价……就当,是为了再见你那笑容吧。

赌上一切,我都会为你实现。

「我换好了。」

把双手和盒子一起背在身後,琴恩走进房里便愣在了原地。虽然不是没看过黛璃穿礼服的样子,但那毕竟也是好久以前的记忆了。

十岁相恋,十五岁出名,十八岁结婚,二十岁得病。不管是在什麽时候,你都美得让我快睁不开眼。

那不是人造的光彩,而是来自天上的光辉,这世上到底有多少都在证明着……其实无比卑微的我,根本就配不上珍贵的你?

「琴恩?怎麽了?不好看吗?」

「啊?不,不是。是因为太好看了,害我一直想不到形容词。」

「我不需要那些形容词啦!只要琴恩觉得好看就够了……好看吗?」

「不可能有人能比你更好看了,真不愧是我的天使。」

拉着黛璃的手原地转了一圈,琴恩趁着那雪白的细丝还在空中舞着,从身後拿出另一份礼物。

「嗯?这是什麽?」

好奇地望着琴恩,黛璃偏了偏头。

缓缓地打开盒子,躺在红色绒布上的,是一支羽翼造型的纯银发簮,在羽毛的边缘除了有金线装饰,还有许多碎钻镶、宝石嵌在上头,最前方还有水晶流苏闪着温和的光芒。

「这个……」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第二个礼物。」

感动的双手紧捂着嘴,天蓝色的眼看着这个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宠爱自己的男子,盈盈泪水开始在眼眶聚集。

尽管有许多人都不相信,但他们从小开始的爱情不管过了多少年,从来都不曾淡却。

「别哭了,你今天是寿星,怎麽能哭花脸呢?到镜子那坐下,我帮你梳头发吧。」

轻轻帮黛璃拉出椅子。梳妆镜中映出两人一人坐着另一人站着,金童玉女般登对的身影。

一时之间房内没有任何人说话,都是因为不想打破这梦一般的温馨。

雪白的长发被琴恩温柔地捧在掌心,先是梳顺後高高地束起,小心翼翼地盘成一个花的样式,後再插上羽翼发簮。

黛璃从镜中望着自己深爱的男人,他的温柔他的笑,不管是什麽自己真的都好爱好爱,爱得没有他真的不行,爱得心无时不在痛着……

「梳好了,喜欢这个发型吗?」

「嗯!很喜欢。」

回以幸福的笑容,黛璃轻声说着:「不管时间重来多少次,不管人生重新几回,我想,我最後爱上的人一定都会是你。」

「我也是。」

──我会爱得轰轰烈烈,用我全部的生命爱着你〈你〉。

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两人也有着绝对的默契,就连心中所想的也会一模一样。

「对了,我还有另外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喔。」

「还有?」

「当然呀,你的生日这麽重要,怎麽可以只有两样礼物?」

瞧他说得,好像全世界就妻子的生日最重要。

「好了,把眼睛闭起来吧,我抱你去看礼物。」

「咦?要用抱的?可是我很久没运动了,很重……」

「嗯……到底重不重,抱抱看就知道了吧?」

说完,不等黛璃反应,琴恩一下就打横的把人抱了起来。

「咦?怎麽会这样?!」

「怎、怎麽了?真的……很重吗?」

「……」

「不、不要不说话啦……」

「黛璃……你不可以因为我只管你的晚餐,另外两餐就都不吃啊!我每天叫人准备的早餐跟午餐你到底有没有吃啊?」

「噗……都吃光了啦。」

甜蜜地抱着琴恩的脖子,黛璃靠在那永远温暖,而且只属於自己的怀里,满脸幸福地闭上了眼。

如果要说有什麽愿望,我想,一定是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

看着医院花园满满的人群和记者,以及身後那一条写着「世界第一歌姬再现」的布条,黛璃这次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麽做,才能回报琴恩对她的爱和好。

「这是……」

「你不是说过,想要在很多很多人的面前唱歌,然後还想让全世界都听见吗?」

轻轻将黛璃转向那些特地为了见她而来的粉丝们,琴恩牵着黛璃朝台下挥手致意。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所以我帮你把记者和舞台都准备好了,只差主角的即兴演出罗。」

一点也不担心这麽突然会让黛璃唱不出歌,总是自称第一号粉丝的琴恩深知妻子的实力。

对她而言,唱歌就是比吃饭还简单的事。

「我……」

「不要哭,接下来就是歌姬的舞台了,就算边哭边唱歌是第一歌姬的特殊才艺,一直表演也会没有新鲜感的哦。」

「呵……」

见黛璃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琴恩转身就想走下台。

「等一等。」

不料,黛璃一把紧抓琴恩的手。

「公主需要骑士在身边保护,公主都没说好,骑士怎麽可以擅自下班?」

「咦?」

「我知道你不会唱歌,所以陪我就好了。」

拉着琴恩站到台中央,只见黛璃对着台下微微一笑,镁光灯、掌声和欢呼声四起,她轻轻开口唱着。

「Amazinggrace,howsweetthesoundThatsavedawretchlikeme〈奇异的恩典,多麽地亲切悦耳,拯救了一个卑鄙如我的人〉……」

现场收音效果很好,就算有乐队在伴奏,黛璃清亮华丽的歌声仍旧响遍全场。那曾经震撼全世界,被喻为神蹟的歌声再次响起,而全世界都听见了。

望着黛璃闪耀喜悦的光芒的双眼,今天的她看起来比平常还活泼,脸颊也红润了多,站在阳光下就像是从天而降,为世界演唱着救赎圣歌的天使。

奇异恩典,这是就是你要送给世界的礼物吗?

太好了,为你办演唱会,果然是对的决定……

……

………

…………

……………

…………

………

……

「黛璃……!」

【你渐渐冰凉无法再见的那笑容】

就在世界第一歌姬时隔五年後,首次现身的慈善公益演唱会中,最为媒体激动的不是歌姬今天出来办演唱会的原因,也不是歌姬那名能在政商两界呼风唤雨,俊美、且行事果决低调的丈夫竟会大方出现在萤光幕前,而是另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

各大报新闻版头条不约而同,一致的标题──

「世界第一歌姬演唱会现场香消玉殒」

【竟连一同消逝的愿望也不被容许

再看看我的脸吧用你天一般的眼】

「骗人……这是骗人的吧?黛璃……我的黛璃……」

因为闭着眼听得太入迷了,导致歌声突然中止时,琴恩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只听见「咚」的一声从身边传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倒卧在地,没了血色没了呼吸,却还挂着淡淡笑容,如光一般透明的爱人。

「黛璃……?黛璃、黛璃──!」

见到医生和护士冲上台,琴恩才回过神,想起应该先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才对。

但……手和脚却不听使唤。

怔怔地站在台上,听着台下的尖叫声和医生们慌忙的交谈声,琴恩看着仍紧闭双眼的黛璃,只觉得世界正慢慢的安静下来。

『琴恩,你生为人最大的遗撼是什麽呢?』

生为人最大的遗撼?

『嗯,你那麽聪明,应该会知道吧?』

其他人怎麽样我是不清楚啦,但如果说是我生为人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没办法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吧。

『哎呀,商人的野心好大。』

我的已经说了,那换你告诉我你的。

『咦?我有说你告诉我,我就要告诉你吗?』

……啊!我被黑吃黑了!

『嗯……可是看在你平常那麽乖的份上,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啦。』

真的吗?为夫的就知道,娘子你最疼我了〜

『嘶……刚刚是不是有阴风吹过去?』

……你伤了我的心……

『呵呵呵,好好好,不哭呢,我说就是了嘛。嗯……如果要说我生为人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生命比你还要早到尽头吧?』

……?

『不是有一首歌也是这麽唱的吗?我会让你先死,因为我不忍心让你为我眼泪流……所以你不可以比我长命呢。』

那你要赶快把时间告诉我,我才好找个优雅点的死法啊。

『算了吧,你死几次都是那个样子……』

什麽话?好不容易生得这麽一张俊俏的脸,遗容当然要顾好,而且怎麽可以找化妆师的麻烦呢?太不道德了……

『啊!你刚才分出去的是要给我的温柔吗?不可以啦,那些都是我的,你不要乱送啦……』

好好好,你什麽时候变得那麽小气了呢?

『我是挑事情小气的……反正你不可以活得比我久哦!』

那你也一定要先把时间告诉我呀,这样我才好提前准备嘛!

『会啦,一定会先告诉你的啦……』

……

………

……

「骗人……你不是说要活得比我久吗……」

要我提前准备的是你,要我不可以比你晚死的也是你……什麽都是你,但你现在却……

为什麽我没有接住你?是什麽加快了时间的进行?

难道是我擅自决定的行动,才害得你……

如果是这样,那我该如何是好?是我、是我啊……!

是我,害死了你……

「黛璃……看看我好吗?」

缓缓地跪下,不知道什麽时候医生和护士们都已经退到了一边,看样子是……已经放弃抢救了。

琴恩难以至信地伸出手,轻捧起黛璃那已经原全失去血色的脸,但他竟连本来那一点点余温也感受不到了……

琴恩不晓得从黛璃倒下到医生们停止抢救这段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所以他也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恍神了多久。

演唱会现场没有人说话。

医院专门编派来替黛璃治疗的精英们没人敢说话,因为他们不知道琴恩没有发怒是因为打击太大还是碍於在公开场合,但无论如何,他们没有人想领教琴恩在商场的冷酷手段。

就连记者也只是看着,没有快门声,就那麽看着琴恩将黛璃从地上抱起,揽在怀里低头不语。

原本还很晴朗的好天气一瞬间暗了下来,雷声隐隐作响……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已冻结仍唤不回你灿烂笑容】

一滴一滴,雨开始缓缓落下,却没人有想要去避雨的意思。

这时,一声震天的雷响夹带着紫色的闪电劈在琴恩和黛璃身後的医院大楼顶。

紧紧拥抱着那具已经永远冰冷,逐渐僵硬的身体,琴恩这次,是真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还给我……神啊,求求您……求您将黛璃还给我……

霎那间,除了那声惊雷,众人好像还听见了什麽。

好像人的低喃,又像是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黛璃──!

【如果可以的话就把这情感全数消毁

除非能唤回我的她

我不要孤单一人苟存在没有你的世界

与其这样不如

跟着消逝】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