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文杰然是被一巴掌打醒的。
他心有余悸地抚上传来阵阵刺痛的左颊,瞪向凶手。
「活该,都午时了,还不醒!」武陆林俯视着他。
弟子迟迟未来禀报他的消息,他原以为他并非中了蒙汗药如此简单,结果前来探看後才发现他只是睡太沉了,害人穷焦心一场。
无故被打,文杰然愤懑地坐起身准备回击,无奈一动就牵扯到伤处,好不容易架起的气势都在语末化为吃痛的隐忍。
「蒙面人呢?」反击不成,文杰然只好改提正事,没想到他竟然大难不死。
「跑了。」
武陆林娓娓道出在他晕厥後发生的事,文杰然也将自己与蒙面人搏斗的过程细细讲述,两人凭着记忆,一点一滴拼凑出昨夜的事发现场。原来那人在扔玉佩时,顺手撒了蒙汗药与硫磺粉,更在丢出烟雾弹後点火引燃。
文杰然闷闷地想着:他又救了我一回……要是他知道我是他的死对头,大概会後悔死吧?
原来住的房被烧了,他只好搬至别院厢房。翌日下午,他适才从午觉中醒来,便从窗台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白纸上只写了四个字──至死方休。
文杰然惊惧不已,无论那人原来的目的为何,现在显然是以除掉自己为首要目标了。无可奈何,他只好向武陆林寻求保护。
得知此事时,武陆林没有面露惊诧之色,反而淡淡地冷笑道:「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闻言,文杰然一点就通:「若真如此,那便不是门内叛徒如此简单了,他们手段繁多,只怕……这回我是躲不过了。」
「躲不过正好让他们来个自投罗网。」
锋利的冷意自鹰瞳般的凤眸透出,彷佛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势在必得,就怕他们不来撒野。
夜空无光,与底下屋檐连成一片山峦,层层叠叠,界限未明。
窗纸上,人影晃动,过了半晌,光影忽地隐没在黑暗里。
「我想,那人不会亥时就来送死。」文杰然仰面看着床帷。
「哦。」武陆林懒得理会。
「其实……我认为我去睡地板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武陆林直接闭眼装睡。
「其实……」
「再说一个字,我就走人。」武陆林翻过身,向他投了一记眼刀:「娘们似的,没和人睡过吗?」
和人睡?这句话落在文杰然耳里,顿时变成了另一种含义。他默默地捂住自己涨红的脸,试图掩耳盗铃,他怎麽会想到那一块去呢?
半个时辰的沉默。
不知是不是错觉,文杰然隐约能感受到身侧的温度。鬼使神差地,他侧过脸来,望向那人仰面的侧颜。铺散於床的发丝因长久束起而微微卷起,阖上眼皮後的容貌柔和许多,更显俊美,令人不禁望而出神。直到武陆林危险地瞪向自己,他才回过神来。
「少侠……」
「闭嘴。」那人略微沙哑的清泠嗓音幽幽传来。
「让我问个问题,一个就好。」文杰然将话音放至最低。
武陆林不置可否。
「那我就当你是默许了。是谁……规定你不能下山?」
「我师父,莫明长老。」武陆林语调平板。
「为何?」
「不告诉你。」
「……」莫名其妙。
良久,文杰然再度忍不住看向枕畔之人。
倘若他能够放下就好了。
看着那人轻微蹙起的眉,他不禁有感而发。具体是要放下什麽,他不明了,但他就是隐约有种感觉,只愿对方哪日能对自己诉说。
「你的心搏……」武陆林徐徐开口。
「怎的这麽快?」不等文杰然回应,他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暖玉般的修长手指搭在脉搏上。
文杰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律渐渐缓了下去,温暖而宁静,宁静而悠远。
「别再给我发出半点声响。」
「嗯。」文杰然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丑时。
武陆林忽地按住他,无声无息地下床,运起轻功,如踩在云雾之上,冲出虚掩的门。
他隐匿气息,跃上屋檐,便见一黑衣人惊愕地瞪着自己。
「作戏。」武陆林嗤笑一声,将怀中匕首射出。
两把匕首破风而来,蒙面人侧身避过,但也於事无补,不知从何而来的飞镖早已没入了腿根。
蒙面人因腿上剧痛,无力地跪倒在屋瓦上,然後双眼一闭,只待下一个死亡的瞬间。
然而,他没等到死亡,只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团布。
「我不会让你如愿。」武陆林轻勾唇角,眼里却毫无笑意,「不交代清楚,你以为你能死?」
冰冷阴暗的地牢正泛着腥红血光,拌杂着一声又一声的拷问与低喘,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炼狱氛围。
一鞭重重起落,慑人声响回响於室,连带在男人的背部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男人甩过头,扯得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是谁指使的?」武陆林站在牢房外,冷眼看着弟子们对男人动刑。
「呵。」男人缓缓抬起头。
站在武陆林身侧的文杰然终於看清了蒙面人的面容,此人面目凶恶,彷佛随时会冲上前给人一刀。只不过,他竟不是武系弟子,但文武两人并不意外,毕竟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猜测。
「为何杀李小文?」武陆林寒声质问。
「李、小、文,哈哈哈……武陆林,你真笨啊。」男人不无讥嘲地开口,话中似有言外之意。闻言,文杰然心头剧震,难道这人知道他是谁?
武陆林眸中杀气一闪,「继续打。」
此起彼落的鞭笞声响彻於地牢中,许久才停下。
「你们有何目的?」
男人答非所问,恨恨地道:「……阳明派,太可恨了。」
武陆林怒道:「少废话!」
「呸!」男人猝然发难,朝前方啐了一口水。武陆林虽然没被波及,但此种轻蔑的挑衅更是令他忍无可忍,怒意更盛。
「继续打,打到他肯开口为止!别把人给打死了!」武陆林再也看不下去那人可憎的嘴脸,转头朝文杰然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是。」
似是嫌鞭刑不够,武陆林又回头补上一句:「拔他指甲,再不行,断他脚趾。」
闻言,文杰然不禁寒毛直竖,原来古代真的这麽残忍,看来自己往後得加倍步步为营了。
隔日,突发状况发生了。
几名弟子急急忙忙地冲进议事厅内,手脚还不停颤抖。见状,武陆林放下手边门派资料,抬眼示意他们说话。
「师兄,大事不好了!」
默默坐在角落喝茶的文杰然走上前来旁听。
「那男人适才莫名断气了!是我们失职,没早些发现那人的异常……」带头的弟子连连低头道歉。
得知这起意外後,武陆林面上的恼怒反而大於诧异。他似有所料地愤恨道:「终究让那人得逞了……」随即问道:「是否探过那人口中有无藏匿毒药?」
弟子道:「在押入地牢前,我们已将他口中的毒药挖出,他断然不可能咬毒自尽。」
文杰然终於找到时机插话,摇起扇子似笑非笑道:「或许,他以别的法子自尽呢?」
武陆林点点头,似乎有了别的想法,「你们去找位能识毒的大夫来地牢。」
地牢。
「是了,此人先前服过毒,可惜老夫见识不多,难以辨识这是何种毒。」大夫检验了屍身上遗留的药性,如此评道。
两人向大夫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
「果然,他是故意被抓的。」文杰然猜得不错,那人行刺前服用了慢性毒药,今早才毒发身亡。
这与两人的猜测相符,那夜蒙面人被弑魂贯穿左肩,不死也剩半条命,若说与放火那位是同一人还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位,他的身手太矫健了,再者,他也没必要来送死。
主使者会飞鸽传书明示蒙面人将再度夜袭只有一个理由:误导他们杀了伪装成蒙面人的死士,让他们以为真相大白便不会再追究真凶了。因此,武陆林才会决定来个守株待兔,偏偏只抓不杀,就是要他供出幕後黑手,只可惜这位死士竟然事先服毒了。
武陆林弯下腰,将死士的上衣撕开;文杰然则双手捂眼,站得远远的,不想与屍身接触。但武陆林显然不肯给他逃避的机会,伸手一勾便把他拖了回来。
「我读过医书,但我不是法医……」文杰然捏着鼻子,瞥了一眼屍体,差点吓死。
死士双目凸出,无比狰狞,纵横交错的鞭痕几乎让他体无完肤,幸好弟子们还没拔他指甲、断他脚趾,能够勉强入目。
「他左肩上有掌印。」面对嘴角黑血四溢的屍体,武陆林也无动於衷,仿若视若无睹。
「应是被我打的,那麽这人与上次放火之人八成是同一个。」文杰然捂着嘴,胃中一阵恶心。
「你能打中人?」武陆林睁大双眼,彷佛晴天霹雳。
「……少侠,你太浮夸了。」虽然他也很意外就是了。
「慢着,这伤口不太对劲。」
「如何?」文杰然好奇不已,随後,他马上因武陆林的动作看傻了眼,他竟是撕开了伤口上的绷带,直接用手将其上的结痂挖开。
「……少侠不愧是少侠。」文杰然由衷佩服他的勇气。
「被弑魂贯穿的伤口不该如此。」武陆林的结论惊醒了仍处於错愕中的文杰然。
「哦?」
「此人肩上的伤怕是自残而来,他们并非同一人。」结果又绕回本来的猜测了。
「我们至今遇过三次蒙面人,难道全是不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