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小跑到楼下姑姑的睡房,稍自私地弄醒了还在打瞌睡的婢女。
「我现在要出一出去,姑姑问起就跟她交代一声吧。」
「哎,姑娘有提前跟姑姑说过吗?还是直接问姑姑比较好…」她面有难色。
「抱歉,我知道是我任性,但我实在没时间跟你在这耽误。这就麻烦你了。」
说完,便带着红箱子匆匆出了门。在早晨还有些清冷的街道上兜兜转转,终於到达那人头涌涌的名庄醉风楼。我缓缓踏入那一片杯碟交碰声,顾左顾右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呆了好一会都没看见他,便想他定是直接租了所雅间,於是直接走到了掌柜的眼前。
「清离到了吗?」我问道。
掌柜迅速地打量了我一下,却被我眼尖地捕捉到了。
「白客官的朋友啊,这边请,这边请……」
他一脸堆笑,往楼梯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旁的小厮见状,连忙领我上楼,在近走廊末处敲了敲一所雅间的门。
「白公子,梦蝶姑娘到了。」
当我还在想那小厮从何得知我的名字时,门已经被打开。一名翩翩少年出现在我眼前,那是多麽熟悉的面孔,多麽熟悉的身影。除了他,我貌似是没有甚麽认识多年的人了,这是第一次感受到重遇故人的感动,觉得一阵温暖。他身穿碧衣,以缎带轻轻绾住一撮发丝,看上去有点慵懒的样子。他嘴边漾出一道温暖的笑,像涟漪一般缓缓化开。双眼也随着他的笑容弯出两道月牙。
「昕。先进来。」他磁性的嗓音忽地响起。
我点了点头。偌大的雅间里是齐全的家俬和豪华的装饰,让我不禁一怔;但又瞬间回复原状。那墙上的山水画乃是绝笔,桌椅的木材又是上等的香木,散发出让人心旷神宜的木香;连屏风也是无比精致。
「看来这里真是你地头啊。」我笑道。
他轻笑不语,缓缓走向搁在一旁的琴前坐下。
我把红箱子拿到荷花纹的红木屏风後,换了昨日才缝制好的舞服,理了理头发;准备好时示意清离开始演奏。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拨,阵阵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我在偌大的空间里尽情翩然起舞,举手投足或是对自由美好的憧憬,或是对逍遥自得的锺情。一番舞动下,我顿然觉得我的过去、我的苦恼都已然烟消云散。我仿佛就是那只梦中蝶,自己掌握喜悲,自己选择去留。
细长的手指拨弄了最後数个音符,室内余音袅袅,留给人一丝委婉的悬念。我恋恋不舍地停止了舞步。
「咱们倒是默契不减,都多久没练过了。」我打趣道。
「我可是你的『专属』琴师,少点默契都不行。」
我们相视而笑,都知没必要继续练下去。我到屏风後换回自己的一身衣裳,出来时见他经已坐在了窗边的桌子前,细细品味瓷杯中的清茶。他注意到我,缓缓放下茶杯。
「昕,坐吧。」
我点一点头,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顺手为我斟了一杯茶。我轻轻抿了一口,只觉淡淡的茶香在口舌间化开,虽不浓郁但回韵无穷。我默默打量着他,这阵阵回甘的清茶倒像眼前的少年,如此纯净,如此出尘。
「你以後有甚麽打算?」他忽地开口问道,口中的问题仿佛打破了一片美景。
我脸色一沉。
「报仇。」机智如他,又怎会猜不到呢?只听他叹息一声,薄唇微启淡淡吐出三个字。
「过去了。」
我猛然放下茶杯,心中突然涌上一阵烦躁。
「换作是你,你还会如此风凉吗?!」
听见我渐渐不悦的语气,他只是默默为我添满了茶杯。
「致远他入朝当官了。」
我冷笑一声,语气里是不尽的嘲讽。
「呵,这不是挺好的麽,亏他当初还那麽担心被赵府连累。」
「他也是迫不得已……」他眼色一恸。「当时正值敏感时期,柳府上下也满满是官员……」
「够了!」我顿时觉得异常不耐。「我不想知道。还有,以後请你叫我梦蝶。我就先告辞了,还请白公子明日准时才好。」
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摔门往外走去,把房外的小厮吓了个半死,话都不敢说。房内的人默默摇头叹息,眼神往窗外飘去,很远,很远……
「梦蝶……庄周梦蝶?」他领悟到这名字的含义时,嘴边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昕,你一日心里还有恨,便一日无法获得释放。」
……
我回到怡香楼,碰到了神情不悦的姑姑,看来是为了我骤然出去发闷气吧。她叫住我,把我教训了一番,无非也是让我当面交代她才出去甚麽的。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待她骂完了才径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於好奇和对我大计的铺排,我决定要对那位故人的近况了解了解。我思索一番,把小晶喊了过来。
「你帮我查一查柳致远这人,看他做甚麽官。」我虽语气平和,但仍隐藏不住眼里的厉色。
小晶一怔,维维诺诺地答应我。
「小晶这就去。」
待她走後,我才醒觉自己不该让她去的,毕竟她是姑姑的人,很大机会会告密;到时候我又不知要被怀疑什麽了。我散架般瘫软在床上,任由倦意一波一波地袭来。今日也没做过甚麽,但总觉得异常疲惫,不知是身体累还是心里累。躺着躺着,总觉得缺少了甚麽,浑身不自在;但碍於让人招架不住的倦意,我也没精神多想。
小憩了一会,小晶便回来了,进房时捧住了我的红箱子。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把红箱子遗漏在醉风楼了。
「小晶遇到了清离公子,他让我把箱子给姑娘送来。」
我想起了今日自己对他恶劣的态度,顿然被一阵愧疚感笼罩着;毕竟人家是没义务帮我伴奏的明日一定要向他赔个不是。我回过神来,关心正事。
「让你打探的东西怎麽了?」
「只知道那位柳公子刚被选任七品官,官职就打探不出了;朝廷还没有公布。」
「罢了,你已经做得很好。出去吧。」
「是。」她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一下子跃到七品,很不错嘛。」我嘴边漾起一弯意味不明的弧度,目光有一点若有所思,深不见底。
过了一会,小晶捧来了数盘小菜,我也没注意到原来已经日上三竿,该吃午饭了。香气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洋溢着,但我却不甚有胃口。我盯着眼前的菜肴,敷衍地硬吞了数口,不久便放下了碗筷。小晶见我吃够了,便让我到梳妆台前坐下,又是任她「摆布」的时候了。她今天为我挑选了一套鹅黄色的裙子,颇是素净但不失优雅。只是为了让我看上去不那麽普通,头上是少不了密布的银饰,脖子又是一阵酸痛。小晶熟能生巧地替我梳完妆以後,我便静静地坐在房中等候「佳音」。
我又是看话本子又是小睡片刻,等了一整个下午也没人点我。这倒是惬意,不过入夜时便要抛头露面揽客了,那可是我作为青楼女子最反感的事。夜幕来临,我沿着楼梯走到了楼下的一片熙熙攘攘中。厅子里挤满了人,台上的是一名弹琴的姑娘,颇为脸生。我默默走入在门口揽客的姑娘堆中。
「蝶儿!」我回头看见了嫣然一笑的巧倩。「你竟然下午没被点,还真是罕见呢!」
「甚麽罕见不罕见的。」我嗔怪道。
「张哥哥~」耳边响起一把娇软的嗓音。我往来源一看,只见挽着一名公子的手臂的楚蓉,顿觉一阵恶心。「你好久没来找蓉蓉了,害我以为你不要蓉蓉了呢~」
揽客队列中不见怜兮和碧瑜,看来她们就是下午被点了的。愣神间,忽然觉得腰肢被甚麽圈着,让人作呕的触感像电流般冲往脑部,让我浑身一颠。我抬头一看,是一名大概五十岁的大叔,看衣装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同行还有一位稍年轻一点的,搂住了冬梅的身体。
「小美女,来陪爷喝个酒!」他把身子倾前欲亲吻我,被我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是。」我强颜欢笑道。
我和冬梅被他们领到一张圆桌处,我自觉地帮搂着我的男人斟酒。不远处传来楚蓉「关怀」的目光。
「今天能和王大人一起快活是小的荣幸,来,小的敬您一杯!」那位稍年轻的男子恭维地说。
「陈大人你这就是客气了!」口中说太客气,神情却是得意得很。他们仰头喝酒,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王大人呐,小的有事请教一二,好为自己铺个路。您看今年这批新晋的官儿,谁最得势呀?」
听到这,我骤然竖起了耳朵细细聆听。
「呵呵,我说呀,你这就问对人了。最得势嘛,便是那刚立功晋升的慕容衡。他帮圣上平定了南方蛮夷,封了个大将军呢!他刚入宫的妹妹慕容婉又深得圣心,慕容家现在啊,可得意极了!哈哈,哈哈…」
「这个都传遍都城了,可有其他的?」那陈大人急切地问,而我也充满好奇,但表面波澜不惊;努力听取重要的资讯。
「其他的…可不是那柳家嫡长子柳致远嘛!被圣上在朝堂上当众赞不绝口,还亲自钦点当了个助教呢!才那麽年轻就赚了个好位置,真是命好…」
那陈大人获得想套的话後,笑颜逐开。「哎,来快活不讲公事,咱们喝酒!」我和冬梅又为他们添满酒杯。冬梅随手送了一颗葡萄果子进那陈大人口中,逗得他是一阵浪笑。那王大人也不忘湝油,不断在我身上到处乱摸。但我却是心不在焉,脑子无暇跟这个色胚子周旋,满心都是关於我大计的东西。
看来,现在风头最盛的人就只是慕容衡和柳致远。让我拉拢柳致远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就只有慕容衡了。可他堂堂武官怎会到青楼里去呢?透过萧然勾搭?又好像走不通……万一人家不认识呢?罢了,现在已知争妍大会的客人里最有可能接近朝廷重要官员的是萧然,因为官员们碍於容易被查出而无法包养娼妓。而商户可以包养妓女且大多与朝廷有瓜葛,所以只能靠他接触朝中官员了。
「小美女也喝个酒吧,呵呵…」那王大人忽然将杯子往我嘴边凑,我敷衍地抿了一口酒。
「这才乖嘛……」他一脸猥琐,我却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也不知冬梅是如何处变不惊的;还可以做出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来。
他折腾了一番,直到深夜才离去。幸好因为明早要上朝,所以才没留下过夜。我完全不敢幻想与他缠绵的情景,光想想已经想吐。我拖着累坏了的身子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里去,只盼着明日的争妍大会能够顺顺利利。被萧然包养,便已经是大计成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