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如果知道会有这麽一只狗紧跟不放,祁嫣那天或许就不会追出去了。
可惜如果只能是如果。
毕竟看见了主使者的真正样貌,被当成目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问题是,在冯向允眼中,她是个怎麽样的目标?
猜想会被狠狠地威胁一顿,结果谁也没跟她开这个口。
冯向允大概没和别人提起之後被追上的事,毕竟这对他来说可能有些难勘。总之,骑士团那边没人来找过她的麻烦。
她也没跟谁讲过犯人的真实身分,不论是学生会风纪还是其他老师,甚至是同为受害者的陆承誉也不知情。
或许是他们之间的那份古怪默契,让一切维持在平衡点上,不会有人擅自去打破这个现状。
而这些日子以来,对方始终没动手没动口,除了三不五时就会用各种形式来烦她,其他没什麽特别的。
还是那就是某种威吓?
祁嫣不得而知。
面无表情地走在冯向允後头,她试图放空脑袋。可盯着对方的背影时,她又忍不住冒出古怪的想法。
总觉得要是在他们之间加条链子,就跟遛狗的情景没两样了。
想也知道,冯向允不是那种会乖乖跟在後方的类型,要他配合别人的步调好并肩而行是不太可能的,可以的话他更喜欢在前头引领和掌控方向。毕竟是野狗,没有家犬来的温顺听话。
但在这人来人往的空间里,他还是会不时转头过来确认,看自己有没有好好跟上、有没有偷偷抛下他。
不是没有过掉头就走的念头,她只是觉得离开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外加自己也需要吃点东西,索性就这麽迁就对方了。
闹腾着要出门的狗,很难应付,尤其又是到了这要觅食的时间。
学校附设的食堂不算小,不过因为学生太多,晚来的话,在用餐时间会很难找到位置。
当然,王子是没有这个烦恼的,他的骑士们大概早就占到了地方。
捧着奶油起司炖饭,祁嫣跟着冯向允来到角落的空位,冷气孔就在周围,也不会一直有人经过,又凉又安静,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终於可以吃饭了,我超饿的。」
看着对座正咬着可乐饼的少年,祁嫣也挖了口饭往嘴里送去。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确实很有领导魅力,总能轻而易举地将人给收得服服贴贴外加忠心耿耿。
举例来说,即便她是那样地难相处,骑士团还是会很努力地跟她套近乎,想在主子面前立功。
都怪冯向允晦暗不明的态度,那些人八成误会什麽了。
不过也是托骑士团的福,她知道了很多她根本没兴趣的内部细节。
据说为了能在灿阳高中混的风生水起,冯向允高一时便收拢不少人心,早就累积可观的势力。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找寻好目标,订出计画後做好准备,然後领着他的骑士团去狩猎。
为了追求更上一层的刺激,挑战的对象也越来越困难。因为如此,高二新学期开始不久,品学兼优外加颇有人气的陆承誉,才会不幸地被盯上。
「对了,一直忘了问。」冯向允吸了口柠檬红茶,意料之外的冰凉让他微眯起眼睛,「那天回去後,你有怎样吗?」
祁嫣已经吃饱了,正用汤匙拨着吃剩的饭粒。听见这问题时,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对方一眼。
先不去探讨问这问题的用意好了,所谓的怎样又是在说哪方面?
是指被泼了一身水的事,还是让他那群走狗给压住脖子的事,或是被教官带走问话的事?
「你说呢?」
没有答话,冯向允只是笑了笑,将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冻的他脑袋发寒。
套句教官和他说过的话:学校里就你们这几个最恶名昭彰,以为没被抓到我就不知道是谁在作怪吗?
但没证据谁也无法将他定罪。
他讨厌麻烦,总是习惯不脏了手把事给完成,露出破绽这种低级错误还真没怎麽犯过。那天事情的发展谁都没能料到,可对他来说,原本的目标怎样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找到更有趣的事。
被勾起的兴致就如同被唤醒的野兽,无法轻易平息。
说起来,祁嫣会引起他的注意,不单是因为她逮到并看见犯人姿态的自己。
对他来说,剖析和观察他人的心理及情绪一向易如反掌,再加上过往经验,他识人的能力总是异常地准。与对方相遇的那天,他便有个奇妙的直觉。
祁嫣和他,其实是同一类的人。
揣着坏掉的部分,以自己的方式对付那些丑陋,然後再若无其事地活着。
擅於伪装向来是他们这类人的共同点,但任凭粉饰的技术再怎麽好,有些东西还是骗不了人。
──活着的东西有温度的,死的却没有。
祁嫣整个人都是冷的,唯有眼睛不那麽死气沉沉,认真观察是能看出起伏。
那里还残存着些许和煦。
不过她眼底深处的那股温热,却是凭藉燃烧着什麽待死之物所得来的。
所以他好奇,在不小心卷入这样的事件後,祁嫣的另一面是否曾挣扎着要逃出来过。
*
下午第三节课,冯向允实在无聊得很。
找藉口溜出教室後,他来到十五班的教室门口,朝里头扫视了一圈。不见要找之人的踪影,剩余的倒是都乖乖待在座位看书。
照门上贴的课表来看,这节应该是家政课。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自习」两字,家政老师在台前的位置上打瞌睡,似乎放任这班学生自行读书一段时间了。
他大胆走进教室,没人出声阻止,大家只是看了看不负责任的家政老师几眼,然後继续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祁嫣不在,有什麽事吗?」陆承誉一脸平静,刻意降低了音量。他是没打算把老师吵醒,却也不愿放任冯向允就这麽在上课时间闯进教室。
冯向允没答话,本想就这麽直接走人的,但不经意瞥见笔记本上的字句後,又多驻足了一些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打扰到怕了,祁嫣还预先做了防护措施。
『班长,如果那只野狗有来,拜托别告诉他我在哪。』
『没问题,会帮你保密。』
『谢谢,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冯向允笑了出来。
他的确有过不少绰号,不过喊他野狗的,祁嫣大概是第一个。
觉得不速之客在旁边杵得有些久,陆承誉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和祁嫣的对话曝光了。
「祁嫣在哪?」冯向允将笔记本阖上,因为隔壁班老师的麦克风够大声,只有陆承誉听见他的话,「不是翘课了吧?」
「不关你的事。」发现不会吵醒老师後,陆承誉也恢复正常音量。
猜祁嫣不是真的无故离席,可冯向允知道陆承誉在某些地方很固执,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反正假如有正当理由,其他人应该也会知情的。
他点了点时常让位给自己的那个男生,对方虽然看上去有些惊恐,还是马上给出了答案。
不待挑起眉的陆承誉出声赶人,冯向允倒是很自动地离开了教室。
在前往保健室的路上,他忍不住开始想像祁嫣见到自己会有什麽表情。乾脆做的绝一点,假装是陆承誉出卖她算了。
心中开始萌生各种坏主意,冯向允的心情绝佳。
虽然不知道确切原因,不过或许祁嫣称他为野狗也不无道理。
无人饲养的狗总是过的比较辛苦,发现有人能给他需要的东西时,便会尽可能地守住那个来源。
而他,彷佛能在祁嫣身上找到那东西。
虽然很讨厌这点,但作为群居动物,还是需要有同类的相伴。然而纵使身边的人再多,他愿意正视的还是寥寥无几。
无论是一起朝着无底的深渊堕落,或是相互舔拭伤口来慰藉彼此的残缺,有个能同病相怜的人至少不会孤单。
停在保健室的门口,冯向允下定了决心。
就算连那残留的余温都冷却,甚至是得扒开对方的伤口,他也要看见祁嫣内心的腐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