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傾心絕戀 — 第二章-1

我的思绪空白着,就好比这一切再和我无关。翡翠在叫我,但我不想起来。脑门传来的阵阵刺痛提醒着我昨日的荒谬行径。

突然意识到,昨夜,将军第一次打了我。

脸上再感觉不到疼,只是心里有什麽东西正在崩解,在殒落。心情越发沉重,那一声声「二小姐」挑拨着我的情绪,很烦,想让她闭嘴,我却只能睁开双眼。

「小姐头疼吧,这是醒酒茶。小姐,您还太小,就是成年的女人也不能这样喝的。」翡翠殷切的提醒着,朝我递来了茶水。我泯了一口,脑里想的却是翡翠的用词。

是「不能」而不是「不该」这般喝酒。

真可笑,这世界,这人生。

「父亲呢?」我问,不自觉的,声音就是透着一丝凉。

「老爷早朝还没回来,但估摸着也差不多要回府了。二小姐,昨日,夫人哭得很伤心,老爷似也气的不轻。待会,小姐还是态度放软点吧。老爷那麽疼小姐,只要小姐您口气软些,想老爷也不会太过苛责吧。」我看得出她的真心关怀,却抑不住内心的泠洌。

我做错什麽?我又做对什麽?来到这里不是我选择的,我心不甘情不愿。我想向神求助,却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我熟悉的温暖。我能苛责什麽,我能嫉妒谁?我又能怪谁,能责备谁?怨天尤人,最後苦的还是自己。

「翡翠,出去吧,把门带上。」温润的声音有个隐藏的不安,我听得出来,但不想点破。

「是的,夫人。」

「就算老爷回府,也别让他进来。就和他说,我会带晴儿去大厅。」

「知道了,夫人。」翡翠步出房门,乖巧的将门带上。

娘要和我说什麽?我不知道,而我也没有心思再去细细斟酌。也许酒气仍在脑里徘徊,也许是真的腻了,只觉得好累,真的好累。她的脸上有些凝重,只是坐到我的床边,静静的看着我,房间里染上了一些严肃的味道。我坐起身来,她不是生气,却也没有难过,她的眼神中有些试探,有些怀疑。我没有开口,反正昨日也疯过了,没什麽理由要突然恭敬。

「身子好些了吗?以後不要在这般喝酒了,对身体不好的。」她柔柔的开口,但我在她的关心中听出她的试图冷静,听出她的隐藏慌乱。

「对不起,晴儿不会再这样了,娘也别再像昨日那般哭了,对弟弟不好的。」我的手轻轻覆上她隆起的肚子。她的眼睛有些红,有些肿。其实一直以来,她对我都很好的,不得不承认,她很爱我,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我却又不禁想起我的妈妈,白日上班,夜里还有家务要做,却从来不吭声。念在我读书辛苦,从来也不让我帮忙。其时她又何尝不累,也不知道我离开後对那个家的影响是什麽。我克制住想再流泪的冲动,昨日的发泄够了,我的理智让我低下头,不让娘看到我有些酸了的鼻子。

她轻轻的扶着我,让我再次躺下,手覆上我的眼睛,她安静着,似乎在思索着怎麽开口。我纳闷她今日的不寻常,但她的手很暖,窗外射入的阳光也很暖。

「穆雨晴,我的晴儿。」她突然开口却又马上停顿,最後两个字似还带上了一点颤音。我想了想,不知道该回些什麽。

「娘,我在这,怎麽了。昨日是我不好,你别担心了好吗?」再恨、再怨,我又岂能怪她,怪这个被古代囚禁,全心全意的爱我的女人。无限惆怅,最後换成一句要她别再担心。

「晴儿,知道吗?」她顿了一下,今天的她吞吞吐吐。

「娘是中文系的,我的教授告诉过我,李白其实只是太骄傲。」她再次顿了顿,而我还未意识到我的心脏猛然狂跳的理由。我瞪大着眼睛,无奈她手覆在我脸上,我看不见她,突然也不想看她。

「他才华过人,他是谪仙人,所以他可以不受拘束,他的诗作不按常规,随着自己的兴致,豪迈而且洒脱。但也正因为此,他的骄傲、他的不屑成了时代牺牲品。他其实不懂月亮,却自以为月亮懂他,既然现实不许他,那他就自己创造他的世界。」似乎谈到自己的专业,她慢慢的述说着,彷佛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而我像是终於了解什麽,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她知道了什麽?而我又终於知道了什麽?

「晴儿,你不是李白,你有你的个性,却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冲动,再做一个投湖的傻子。我不也安然的留下了吗?我也曾经旁徨,像你一样无助,但月亮太缥缈,你可不可以不要试着懂它?」她在哭,我听的到她的鼻音。

「我......」我想要出声,却被她打断。我想问她她是谁,我想告诉她我听不懂她在说什麽。

我不知道什麽月亮缥缈,我不认识李白,我不认识你,我只是,想回家。

「晴儿,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几岁。不要哭,哭就代表你承认了什麽,早该知道,你这种个性,不属於这里。对不起。但求你继续当穆雨晴,继续当我的晴儿就好,可以吗?」从她脸上滑落的泪水,烫伤了我的脸颊。

眩目的阳光突然洒在我的眼睛上,刺的我闭上眼睛,却让我知道她的手掌离开了我。明明天气这样和煦,为什麽却有股冷从脚底沁入心里?

「娘,我......」她却开了门,匆匆忙忙的离开,而我仍看的到她纤细的手指快速的滑过脸颊,试图擦去那滴落的泪水。

我的脑袋陷入空白,有太多事情想问,资讯却还没有被消化。什麽中文系,什麽教授,什麽时代牺牲品,什麽旁徨,什麽无助。就这样呆坐着,直到自己知道自己有太多事情不懂。仓促的起了身,爬下床,披了件外衣,我跑向房门。

「二小姐,夫人说在她允许之前,你不能出这房门的。」翡翠拉着我进房,我惊讶的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被那个女人禁足。未待我回过神,我便听到从房外将房门堵上的声音。

才几分钟前,一团胡话将我的心搅的七零八落,将我的思考打结,现在却不许我出房门,不许我提问?我愤怒的敲打着房门,宣泄着我的慌张,却发现没有人应我,我不要在发现什麽的时候被世界遗弃。

「小姐,别哭了。」我抱着翡翠,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翡翠的手很小,她轻轻拍着我的背,也不介意我的眼泪、鼻水把她的衣服弄脏。

「对了,爹呢?爹呢?他不是很生气,总该把我叫出去骂一顿吧?嗯?」我抬起她,看着翡翠,只希望她给我一个能出去的机会,我要和娘谈谈,我真的要和她谈谈。

「小姐,老爷一回府就看到夫人哭着从你房里离开,什麽都没问,便同意夫人要禁足小姐的意思了。小姐,你别哭了,事情都会好的。翡翠从小跟着你长大,小姐一直都是很坚强的不是吗?」她的手一遍一遍的抚过我的背心,她的声音很甜,透着不忍。

「翡翠,为什麽?告诉我为什麽啊,翡翠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我抱紧她,现在,我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她手心的温暖一遍一遍,好像在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

我好冷,真的好冷。

你是谁?为什麽要追着我?我不要喝酒了,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过来。你走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什麽李白,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要抓着我的手,走开。我求你走开。

傻了吗,要跳湖你自己跳。我才不要跟你。

ㄟ,你去哪了?突然把我带到湖边又突然消失你什麽意思啊?你回来啊,我陪你跳嘛,不管你要月亮还是要跳到湖里,我都陪你好不好?你回来,拜托,不要留我一个人。

为什麽每个人都离开了?我没有做错什麽,真的没有。

「二小姐,怎麽了?」我被翡翠轻轻摇醒。我没有看向她的脸,只是偏头望向房门。依旧紧闭着,就像适才禁箍我的梦魇。

「父亲或母亲,可曾来找过我?」我问,很平静。

「老爷和夫人没有来过,但却有吩咐过翡翠好好照顾你,也让人按时送饭来,也……」

「知道了,其他的不用再说了。」没来过就是没来过,再多吩咐、关心,我又怎会知道。有点心寒,却也怪不了别人。

将军是男子,自然跟我无法谈心,况且他的耿直容不下我的思想。母亲,也不难想像她不愿意见我,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准备好要见她,要问她什麽,又想从她那里取得怎样的答案。

三百六十五天,一年,是我被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其实这中间,我有出来过一次,却又和父亲大吵起来,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样子。隔天早上起床,我的房门便再次深锁。他们在逃避,因为不知道怎麽面对我。只是没想到府里没有人替我说情。

从起初的愤怒、慌张,到如今的冷静、沉默。我想,这禁闭许也有它的好处。让我深深的思考,反省,然後再思考。其实一个人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害怕、不适应。两个选择,融入文化或者特立独行。还记得在二十一世纪,我听过的故事。

从前从前,在一个王国里,人民和乐,百姓安泰,直到有一天,一个水井毁了这个国度。喝下那口井里的水的人,都疯了,每遇一个正常人,便不顾一切的去伤害他。国王思考着解决事情的办法,却没想到这思考的时间,让整个村落的人都疯了。而最後国王选择来到那口井,喝下那使人疯的井水。

再正常不过的性格,在疯了的时代,也会成了疯人。「正常」没有绝对的定义,数大者,便是正常,不过就如此而已。而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这里的疯子。

如果那天早上不是做梦,母亲她,似乎来自跟我一样的时代。我却不想猜测了,因为她在二择一的路上选择了前者。扼杀自己的本性,践踏身为现代人的骄傲。我又何尝不懂做一个温顺的女子将会给我带来多少便利。可我真的不能接受,婚姻被父母指定,人生被时代局限。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凭什麽我不能听从自己的心。三妻四妾,开什麽玩笑?我又为什麽要跟别人分享我的爱人。我不要当一个每天站在窗边思慕夫君的女人,太可悲了。我的骄傲,让我做不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叹口气,其实爱情对我来说又算什麽?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我不知道算什麽。我的外貌让我最多最多择个大我十岁的人,可我的实际年龄依旧会大那个男孩子太多。我不是姐弟恋的偏好者,我甚至不能想像自己用小夫君十岁的样子面对他,却用大他近十岁的心智看待他。

当我们看过太多东西,爱情却又突然变得可有可无。

这里,我有爱我的父亲和母亲,可是再多关心和疼爱,我的心里却总存着一分别扭,他们总归不是我的家人。想着妈妈却喊另一个女人娘,怀念爸爸却喊另一个男人爹,总有种背叛他们的感觉,让我每次和他们的亲密中带上了很多很多的罪恶感。他们到底,不是我的家人。

若说爱情,我又能拥有什麽?那种踌躇不前、进退不得的恋爱,得来何用?只是不知道世俗的眼光又会如何谴责我。

再说友情,十年来关在府里的日子。有发叔的日子还好,至少有机会出去看看,逞逞威风,保护乞儿妹妹,做孩子帮派的头头。如今又如何,成天面对着翡翠的脸,看着一干婢女心上不情愿却装作恭敬的站在面前。

人世中的三种情,我连一种都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而未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有没有未来。

我现在坐在厅堂,全家人都在,爹、娘、二姨、三姨还有哥哥。我的目光来回审视着他们,无礼而且傲慢。看得出姨娘眼里的担忧,母亲的怯懦,还有父亲复杂的神色。唯独兄长,一惯的冰冷。

突然很生气,穆雨霁,你若要如此,当日又何必为我跪在王爷面前?不冷不热,在我需要他的时候闭口不语、冷眼观看,却在我能够独自承担的时候,跳出来替我担下一切。这算什麽?施舍?同情?我又何时需要这些怜悯。

我知道自己的心态日渐走样,活泼不再,乐观不再。悲伤之情触动了我内心的黑暗,反正全世界都抛弃我,我又何尝需要再忌讳什麽。我看着将军,等着他开口。一年的禁闭,冷了的心,我倒想看看,你们这般叫我出来又是为何。

「晴儿,爹想过了,再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十二了,不再是个孩子,是个姑娘了。关宰相的公子文质彬彬,且方过十八,日前宰相同我提过此事,爹想着挺好的,便应下这门婚事。再过三年,你便嫁过去给关家做媳妇吧。」

等等,他说什麽?什麽婚事?谁的?

「剩下的日子,你好好跟嬷嬷学些女红,学学姑娘家的德性。那关离虽说看起来高壮些,却终究是个学文的,莫要让你的野脾气吓坏了人家,知道吗?」

「爹,你到底在说什麽呀?晴儿听不懂。」我站了起来。

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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