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物 — 第七章

阳光穿透眼皮,梦闭幕灯亮。碧平微张眼,她想抬手遮挡阳光,手却硬生生地卡在空中生硬停下。她的手被绑住了。

半眯着眼端详腕上的手铐,是一个内侧有粉色绒毛玩具般的手铐,但是足够坚实了。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的情绪没什麽波澜,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早已知道他会这麽做了。时针指着七点整,碧平长吁一口气,「我起床了。」崇育开了门,他也平静的不可思议,任谁都看不出来两人是刚绑架者和刚被绑架者的关系,两人对视一阵,都有些惊讶对方的冷静。崇育划破宁静,淡然说道,「我不会让你走。」

「我想也是。」碧平慢慢挣扎的坐了起来,「你答应过要让我走,不,就算不答应,你也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没错」

「但你还是做了。」碧平细细地审视他,想找出蛛丝马迹,他不可能真的冷静地像一堵墙,一定有弱点可以突破。

「没错。」崇育盘手,一脸坦然。

「……」她一时接不上话,「为什麽。」

「我不能没有你。」

「然後呢?」

「就这样。这样就很严重了,少了你,我就只能行屍走肉生活。你是我的盐。」

「蛤?」

「一个吃过盐的人怎麽能回去过没有调味料的日子。」

「我跟你一样。我已经被你养成废人了,所以才想搬走,你也要学习过没有我的日子。」

崇育松开交叠的手,「这不成问题,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一辈子是无法保证的,而且我就是想要独立才会从台湾尾跑来台湾头读书。」

「我可以保证。还有,除了创作以外的时间你都软趴趴的靠着躺着,根本不是想独立的样子。」

「至少我希望自己想要独立。你的保证我才不信,你之前说过两次会让我走,结果呢?」她挥舞被铐起来的手。

「我很抱歉,真的,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样不是有点自私?」

「是吧。但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最需要你的人。无论你做什麽职位,都是可以被取代的;朋友圈会一直改变;父母也不会乐意你一辈子住家里。而对我来说,你的陪伴是必要的。」

「你没有说服我。」

「没关系,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离开。」

「你刚才的话让我想到,如果我暑假都没回去,父母会担心。」

「你放心,我用你的手机传简讯告诉他们你暑假不会回去。」

碧平瞬间感到晴天霹雳,没想到还这招,「给我看。」

崇育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智障型手机,按了几下,拿到她面前,萤幕上显示,「妈,我要在学校进行自我发现的修行和画作品,所以先不回去。」好中二,她的确会用这样的语气传讯息。

「令堂很是放心你,回复了笑脸。这样一来,整个暑假都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了。放心,我没有偷看你的手机。」

「那不是重点吧。」她很是後悔没给手机设密码。

崇育点点头,「那我可以看吗?」

「当然不行。」

短暂离开房间後崇育带了一壶水、几本书和两个食盒进来,「抱歉,你今天先委屈一点,我会申请在家工作,到时候再陪你。有什麽需求晚上在告诉我。我要上班了,这是手铐钥匙。」

他出去了,碧平听到铁链移动和上锁的声音。

终於解开手铐後,她深叹一口气,反身用力撞趴在床上,撞得鼻子有点痛。忧心的揣测自己目前的情势,依据对崇育的了解,他真的会就这样关她一辈子。奇怪的是,自己竟是不怎麽害怕,为什麽呢?因为她自认为很熟悉他,有把握他不会伤害自己吗?碧平无法自制的对自己放马後炮,後悔反省着,越想越忧郁,越气自己。直到肚子叫了,才想到还没吃早餐。食盒各放了饭团和三明治,分量很足够,想来是给她当早餐和午餐的。碧平边吃边在房间徘徊,像一只困兽。她试图转动门把,果然不行,窗户装有栅栏,间隙太小,也不可能。住在山里干嘛要装铁窗?浴室通风口也太小。吃到手上最後一口三明治,碧平意识到自己今天是待定这间房间。从崇育拿来的书里,她找到一本看了一半的小说,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偶尔喝水上厕所,她都具精会神看那本小说。

崇育回来了,碧平猛然抬头,又迅速低头看表,再十分钟才四点。她看向崇育,崇育小心翼翼的对视,身体微弓,手臂张开,俨然一副侏罗纪公园饲养员面对恐龙的样子。碧平翻了个白眼,「我什麽都不会做。」

「你什麽都不会做,直到有把握逃走。」他说,背对着把门关上。「你能理解吗?我不得不这麽做,别无选择。」讨好的揽住她,「下个月我就能在家工作了。」

她一听急了,「在那之前我都只能待在房间吗?」

「我买了铁锁和铁链,等一下我会把出入口都锁起来,之後你可以在整栋房子里活动。」

「那样还是很闷,只能在室内活动。」

「还能怎麽办,在房子外做围篱吗?我会每晚带你出去散步。」

碧平联想到「圈养」、「遛狗」两个字眼,皱了一下鼻子,「你还是放我走好了,我保证会常回来看你。你不能一直囚住我,你知道我想去国外驻村、留学或打工度假之类的。」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得到我的信任,就会得到更大的自由度,驻村什麽的现在谈还太早。你可以像你要离开我的前一晚说的那样,从现在开始好好创作,等你画好,我再帮你交件。」崇育倾身抱住她,「我很遗憾现在的我们要以这种方式相处,现在的你一定很是担心害怕,我知道,可是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发现,我们的关系和你的生活是从还没有变的,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着。」

「毋自由,吾宁死。」再思考前,句子便从嘴里溢出。

崇育低身端详她,似乎了解到她刚才说的话没有什麽意义,只是平静说,「不要轻易说出死这个字。死了就什麽都没了,人唯一要害怕失去的就是生命。」

「是因为没什麽好失去的,你才义无反顾的绑架我吗?」碧平冷笑。

「也可以这麽说,因为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啊。现在我对自己生命的珍惜,也是因为死了就不能和你相处了。」

碧平被他的话肉麻得五雷轰顶,又暗想,若我乖乖的,那他是否会放宽自由度,然後我就可以逃走了。

这年暑假格外漫长,和她小学时代的暑假一样,好像永远都不会过去。时间千是赶会随着年龄增长,愈来愈快,有人说是因为时间除以年龄,等於人对时间的感觉。是说以年龄为分母的这个数越大,时间越显渺小。例如,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一年是漫长到抽象的,虽说一年只占了十分之一的生命,不过扣除了全然懵懂的零到四岁,那麽一年便占了他六年有意识人生的六分之一。况且孩子长的快,或加或减一岁的他都十岁的他是非常不同。然而,对百岁老人来说,一年不过是过去例行日常的一小部分,很短,一下就过了,才十二个月嘛,一个月更是那麽的短。若他生命中的一年记忆被抽光,怕是老人也不会发觉。

越老,时间迁逝感越快,简直想一列失速的火车,轰隆轰隆的亡命疾驶,即使看到前方的悬崖,还是直直地驶向死亡。时间对老人来说很短,却也是可畏的。

二十岁过後,碧平对时间的迁逝感有显着的大跃进,她开始以一周为单位看时间,「啊,时间过得好快」成为她的新口头禅。这种感觉令她有一些恐慌,想要抓住时间。这个问题在被关起来以後瞬间解决了。现在的碧平总是紮实的感知每个上午下午,或许做事效率也上升了,她总是紮实的读一整个上午或下午的书;画一整天的画;认真读三四个小时的英文。有时会心血来潮一口气看五六集的电视剧或十集的日本动画,或连续看两三甚至四五部电影。不过,这种活动做多了是很让人空虚的,再说,碧平从来不是喜欢看电视剧的人。她甚至没有完整看过一部台湾偶像剧,即使她一直想看。在这小小的空间,到底还能做什麽?只有创作能让她失去时间感,沉浸於当下。自清晨埋首,抬头时发现窗外天空已默默尤青转橘转棕了。只是她发现这几天以来,久坐在画布前,越来越画不下去了。原本只要有一个简单的想法,或概念一点点的灵感和些许兴致,她便可以挥就一幅大画。再拿着画笔的当下,碧平是个画家,神经极端敏感灵巧。事实上,她只有在画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现在,她连生命的本质都渐渐失去。然後便只会剩下一具空壳,屍居余气的过日子。

茫然瞪着前方打好底的大幅画布,猛然一股窒息感攫获碧平,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这个与世隔绝,由墙和直角组成的空间堵塞住她了。

在午休的空档,崇育打开便当,边吃边看手上的资料,要赶快完成工作,才能回去他们的家,见到令他心神悦和之人—他的宠物。现在的她应该也在咀嚼和他一样的饭,绿花椰、荷包蛋、有点咸的胡萝卜炖牛肉。据他所知,一个人全身细胞彻底汰换需要七年的时间,那麽,六年多後碧平和他会由来自一样食物的养分组成,她整个人基本上会算是他养出来的,每一丝肌肉都是他经手料理的分子……

王苹经过崇育,「偶尔也和我们出去吃嘛,久坐会早死的。」另一个同是媛甯帮腔,「对啊,最近天气很好,你一职待在办公室里不会闷坏吗?我是一刻也坐不住了,上午的庶务枯燥又麻烦,午休一定要好好舒展。」

崇育的思绪重回碧平身上,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是不是也会无聊?在被关起来以後,她反而更常跑到玄关迎接他回来,像狗狗一样。又想到碧平周末时不像以往,老是在看电影、画画或看小说,而是会主动找他谈话。记得有一个画面,他在看书,碧平在旁似乎要说什麽,热切地看向他,欲言又止,想来是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麽好。当他在家,碧平多会在一旁打转,问他这周有发生什麽有趣或特别的事,如果有特别有趣的更好。她会表示要帮忙做菜,当然崇育不敢让她拿刀,当他切菜煮饭的时候,碧平会在旁边安心乐意的洗菜、削皮,她想找点事做。

「你别皱眉头,容易有皱纹,不用太遗憾,明天别带便当,不就可以和人出去吃?先走了掰掰。」王苹再次打断他的思绪。

他也想的差不多了,结论是碧平真的很无聊,为此崇育下班後到拼图专卖店买了一张千片拼图。她可能是刻意亲近讨好,以博取信任,进而得到更多自由或逃跑的机会。或许她的行为真的有这个成分,不过崇育认为,若没有庞大的无聊加持,她是不会有这个耐心和演技持续的装下去。

「哇,拼图耶,谢谢。」碧平满心欢喜地双手接过。「对了,这是几部我找不到片源的电影,可以去出租店帮我问问吗?」她递给他一张写了铅笔字的便条贴。「当然好。你会不会无聊,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我们不是每天晚上会出门散步吗?」碧平其实大概懂他的意思,表面上她压抑了快漫出来的兴奋之情,很高兴崇育主动提起。

「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最近有个展览我蛮想看的。」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崇育搔搔後脑。

「我想也是,那能去海边吗?」仔细的观察崇育的表情举动,碧平知道藉着他的惭愧,她可以提出更大的要求。

「应该是可以的。」他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他的小家伙,遭遇到被绑架这种惨事,依旧随遇而安,对仅有的甘之如饴,去海边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岂能不帮忙实现?

隔天清晨,崇育在碧平睡醒前便出门了,他要沿着海岸巡一处无人沙滩。另一边,碧平难得顺利睡到上午十点,因为通常崇育会在出门前把她叫醒。清醒後,她拚了一整天的拼图,反正她也没别的事好做。

等到下班回家,崇育很惊讶她把整张航海王拼图拼好了,「没想到你那麽会拼拼图。」

「动漫拼图特别好拚,因为都是平面色块,分色清楚,颜色又很多,把拼图依颜色分类,很轻易就拚好了。」

「那会好玩吗?」

「找到对的拼图拼上真是超爽的,把两大块组合起来的感觉也是无与伦比。我很久没玩拼图,又是第一次拚这麽大的,也不是像说的那麽简单,很有成就感的。」

「那就好。」

「要不要打散让你重拼?」

崇育当然舍不得拆掉她拼的东西,「再说吧,先找个角落放着。对了,我有找到海滩,随时都能去。」

「哇!」碧平睁大眼睛,「现在呢?」

「晚上就没什麽好看的了。」

「那明天?」

「我要上班,要去的话要很早起,而切不能逛太久。」

「那周末早上?」

「好。」

星期六清晨,天蒙蒙亮,崇育便把碧平从睡梦中挖醒,「起来,我们要去看海。」

他凑在她耳际以气音低语。

「干嘛这麽早去?」不消睁眼碧平也知道现在还很早。她更往被子里钻,遮住嘴巴和耳朵。

「我怕太晚去会有别人。」

他的话让碧平醒了一半,这句话还真有绑架者的真实感,他们的互动关系如常,让她一时忘了连结彼此的身分,他们对对方都太宽容了。接下来的事件又更令她看清事实,崇育拿出封箱胶带要贴住她的嘴,「把嘴抿起来。」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不然嘴唇会破皮。」

「我是问可以不要贴吗?」

「我知道你是问这个,但是不行。」

碧平不情愿地照做,胶带随後覆上。崇育压了又压,小心地确定黏牢,又要求她戴上口罩及全罩式安全帽。跨上机车後,崇育把碧平的双手拉向前围住他的腰,并铐上手铐。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碧平头上的安全帽抵住崇育的背,她几乎动弹不得。

「乖,忍忍,一下就到了。」

机车发动後,碧平感到一阵兴奋,风拍打她的外套,可惜无大口呼吸这阵自由狂放的空气。

透过玻璃罩,她无法看清呼啸而过的风景,这次旅程比她原本料想的更令激动,原来在内心深处,她很渴望空间的自由。离开山,旁边开始出现其他车辆,自从被俘,碧平便没有看到崇育以外的人了。她挣扎着扭动身体,想要争取更广的视野。

「安分点,否则我会直接转向回去。」崇育的话清晰直接。

碧平一凛,定住了,她理解崇育必定是高度警戒的,如果被发现,他会身败名裂。天色益加明亮,透过深色面罩隐约可以看到外面风景,时速超过六十,一旁的行道树和街景迅速後退,目不暇给,她看着其他骑士,猜想他们的目的。今天是周末,这条有些偏远的柏油路上,在清晨,还有为数不少的人策车前行,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在这些人中,会不会有人要和他们去同一片沙滩?碧平想着想着,发现空气中有海的咸味,努力把头挤向右侧,果然是海。海平线很高,高的几乎不符合透视法了,天海决绝的二分,不晓得从她这里到海平面最远的一点,距离是多少?

「不要乱动,快要到了。」

不久他们滑下坡,在岩石海堤旁停车。崇育解下碧平身上的手铐和安全帽,她迫不及待的撕下嘴上胶布,「啊~」解放的叫了一声。

「小声点。」崇育用气音叫到。

「有什麽关系,这附近又没人。」

「难说。」他四处张望,除了海与沙,以及一些爬藤植物,什麽都没有。

「被发现了又怎样,我又没做什麽坏事。」碧平说。

崇育回头,警告意味的瞥向她。碧平才不管,边伸展边在沙滩上跑了起来,「海耶海耶,海耶海耶!」

崇育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

「不用担心,我很清楚,你不可能让我跑掉。」

「嗯」他还是要紧紧的和她十指交握,他们向另一头走去,走在沙地上,脚会轻陷下去,更别说碧平经常弯腰下去捡拾贝壳,所以两人走得不快,但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尽头。岩石海堤矗立在那里,应该是没有别条路了,这个遗世独立,小小的沙滩。明明旁边是浩瀚大海的说。碧平拉着崇育走向海,「先放开我,我们把裤管卷起来。」他照办,碧平把裤管卷的很高,像热裤一样,不等崇育,迳自往海里走,「好想游泳。」

「不行,没带换洗衣物,会感冒的。」快走所溅起的水花打湿四条腿。

「我知道。」

「下次准备多一点东西来好像不错,带个泳装桌巾和食物。」

「那就太棒了,这里是一个小湾,浪不大,游一下应该可以。」一个浪头马上打脸她,唰地扑上,没注意的碧平在海浪的力道下一个重心不稳,幸有崇育扶住,但腰部以下全湿。崇育的裤子也湿透了,「往回走吧。」他说。

「嗯。」

天空透出一片粉红,碧平抬头如痴地看,任他牵引,深吸一口气,不知道离下一次闻到这样的气味,看到这样的天空还要多久?并不是说目前平凡的日常有什麽不好,只是太狭隘了。待在固定的空间,无法和崇育以外的人来往,生活在慢慢扼杀她,她隐约觉得自己肌肉量变少,记忆力变差,对外界的感受度益加不敏感。不能,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可是又能如何?她逃不了,他不会放她走。这时,碧平发现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向海移动。是一个人,她很确定。那个人蹲下,解开狗链,旁边的小型狗立马无惧地冲向大海。没有回头确认崇育是否也注意到两名不速之客的到来,她怕一回头,崇育会发现她的意图。回程他没有再用力抓住她了,所以,碧平松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向遛狗人迈步,一大步,两大步,三大步,四大步,在崇育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她尽力狂奔。沙地很难跑,不过崇育也在同样条件下。

碧平一边跑一边叫喊「喂!喂!」,当她正半举起手要挥动,便被扑倒了。

崇育用腿捆住她的双脚,由後环抱住她,握住她两手腕部,全面压制住她,即使没有丝毫翻转的可能,她仍旧依本能挣扎,直到听到崇育压低声音冷冷说道:「你在做什麽?」像是被这声音冻结般,她停止一切动作,连脑袋也冰冻住了,没有任何想法和情绪。遛狗的人还在,虽然距离有些远,他也该有听见这边的风吹草动。或许他注意到了,只是觉得没必要来关心。毕竟不是每一天都会碰上犯罪事件,谁会知道自己今天刚好目击了呢?

碧平麻木温顺的任崇育牵引回机车旁,让他在嘴上贴胶布,两人的眼神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睛平静无波,不知是太过深沉无法窥知,抑或真是单纯的一漥清水?

回程无话。

「先去洗澡,免得感冒。」崇育停好车,看到碧平还呆立在玄关。碧平回神後点点头,「你也赶快去洗吧。」

「我会。」

洗完澡的碧平走出浴室,便看到穿白衣蓝条纹内裤的崇育坐在她的床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刚洗完澡的清爽倏忽间随身後浴室的雾气烟消云散。

「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碧平僵硬的靠近,坐在靠床的地板上,身处他两条毛茸茸的小腿之间。崇育撩起湿发,用浴巾擦拭,抹上润发乳,「你的头发长的不慢,很快又能留长了,这次别再剪短好吗?我喜欢你长发的样子。我可以每天帮你吹乾。」难道他要若无其事地和她闲话家常?「你不用担心,反正我也没有机会去理发厅。」话一出口她便後悔了,现在不是说这麽呛的话的时候。

崇育也有点惊讶她这样说话,「如果你想剪的话,我会帮你剪。」

「哇,你竟然还会理发,未免太厉害了。」碧平把握机会奉承。

「我也只会基本的。」说着,崇育的手碰到碧平的後颈,使她缩了一下。

「看来,有必要让你更习惯我。」

「我的脖子是敏感点,别人碰到都会这样。」

「我不是别人。」他把刚才滴到她後颈的润发乳往上抹,碧平又缩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脖子又被摸,还是被崇育突然上升的气场震慑,最有可能以上皆是。

崇育打开吹风机,吹风机声音很大,两人自然没再说话。干的好啊吹风机,碧平默想。但吹风机声音大,是因为风力强,头发很快吹好了。短暂的中场休息後,又要再次面对对方。

「我有点困,要不睡个回笼觉?」崇育说,把碧平从地上捞起,一起向後躺去。碧平从他身上滚下,「你不回你房间睡吗?」

「我们不是都一起睡?」他看着她微笑。

「那要不要一起去你房间?」

「不了,就睡这。我想,让你习惯我的第一步就是让你习惯我进入你的私人空间,还是你不希望我待在这?」

碧平微蹙眉头,观察崇育的表情,想知道他的意图,「…,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自己待在这。」

崇育的嘴角咧得更开,碧平发现,他是皮笑肉不笑。终究是发现太晚,他一个翻身,覆上她。微笑保持在他的脸上,好像她的行为都是可笑的。「我真的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我们真正的关系:绑架者与被绑架者。无论我怎麽待你好,这层关系都不会改变,为了你自己好,我真心奉劝你要乖点,没让你认清是我不对,我总是一厢情愿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快乐,自己选择和我在一起。但这太理想了不是吗?是不可能实现的。要实际运用的话,还需要一些法、术、势。不知道我之前怎麽没想到这一层。警察侦讯总是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改朝换代时,新政府总是一边修史,拉拢仕人,一边大举残杀反抗者;教育孩子若一味溺爱,只会宠坏孩子。我宠坏你了对吧?你这磨人的小家伙,竟然在试图逃跑後还以为自己可以要我离开房间。是我把你惯的太天真,这样的情况不会再持续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拿糖与鞭好好调教你。」

「『绑架者』可是你自己说的,被绑架的人逃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怕我逃跑不也是怕自己的犯行被发现?」

碧平真恨自己的嘴,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眼见崇育的嘴角往耳朵愈咧愈开,最终像灌气过头的气球炸裂,在笑容达到极限後,他噗哧爆笑。然後什麽都没有了。崇育的表情回复到与碧平初识时那种不自然的淡漠,「我亲爱的宠物,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我当然知道我对你所做的是理法不容,但你觉得我在乎吗?我还是把你绑来啦。现在的情况是:你在我的股掌间,短期内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当然我是有罪恶感的,不过想把你留在身边的执念压到性胜过罪恶感。你说的只对一半,我确实很怕你逃走,但怕的原因是,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碧平怯声说,「纸包不住火,要长久把我藏在这里很难。。你放我走,我会定期来看你,而且绝不报警。」

「当我傻吗?当我不守承诺囚禁你的时候,你就再也不会信任我了。因为你的不信任,我也不能信任你。囚住一个人多年也不是不可能,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案例,这还只是被发现的,即使是已开发国家,每年的失踪人口数字都会高得令人不敢至信。」

「我的亲人会很难过,只要想到我的人生将会错过的,我也会很难过。」碧平语带鼻音。

「嘿,别伤心,你可以传讯息回家。我也会尽可能让你有更大自由。」

「我突然真的意识到,如果你成功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别人了。我无法再见到家人,认识新的朋友,跟别人一起工作,我不能结婚,生小孩。」碧平发现崇育的慌张,语调更加凄楚,泪欲凝结夺眶。

「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我可以当你的家人朋友,跟你结婚,生小孩。」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结,两人都恨不得钻到洞里。被压在下面的碧平顾不得尴尬,忙问,「我蛮肯定,你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吧?」崇育双颊浮现红晕,「我不知道我是以如何的心态喜欢你,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最在乎的。……你放心,我不会……(思考措辞)…不会对你怎麽样。」看见他的弱态,碧平的气势更高,「你对我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搞不好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只是把我抓来玩赏罢了,你现在也发现我不再那麽可爱有趣了吧?笼子里的夜莺是不会唱歌的,我对你很快就不会有任何意义了。」崇育有那麽个片刻呆若木鸡,怎麽办,明明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怎麽反了?眼看她又要开口,天哪,绝对不能再让她说出这般可恶的话,崇育急中生智,低头用嘴堵住她张开的嘴,开始亲吻。

现在是什麽情况?碧平双手贴在身侧,僵硬笔直的仰躺,任对方的舌在自己体内翻搅,深掘。两人的口内形成一个共同空间,难分你我。处於下策的碧平满嘴口水,有口水癖的她不觉恶心,因为有其他更强的情绪。崇育的双眼透着坚定狠戾,似是咬食猎物的肉食者。他眼睛好大,使他的眼神更显不容质疑。看着占据她一半视野的巨大眸子,以及粗翘浓密的眼睫,碧平又迟了好几秒才举手推拒。崇育的身体和眼神一致,丝毫不动,碧平见状只好努力想闭上嘴巴。崇育用原本撑住身体的手捏住她双颊,逼迫小嘴嘟起,让舌头把她撑开,往更深处探入。

「唔…」碧平曲腿挤进两人之间,两手一脚使劲推。崇育不是省油的灯,当机立断,抱着她转身,让两人侧躺。他收紧手臂,把她的双手压制於凛人身体之间,继续专心吮吻,她的味道真是和口感真是该死的好。好不容易,崇育终於恋恋不舍的退开。碧平轻喘,不可置信地看向同样看着她的崇育。崇育眼神平静,目光却紧锁她,令她动弹不得。这一次,崇育先开口,「我要你顺服亲近我,刚才是练习。」

「你不要开玩笑了。」这个空间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翻身下床,她转身就跑。崇育一个箭步,拦腰捞回她。「放开我!」碧平扭动想要挣脱,无奈两只健臂如蟒收紧。

「真的?你一天要试图逃离我两次?你真不怕死啊。」他怒极反笑,音调极冰,怀里的人不禁轻颤,「哦,显在怕了吗?会不会太晚了?你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小东西,我刚才都和你说的那麽清楚了,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动作麽?不发威都被你当成病猫了。」崇育冷不防大口含住她的脖颈,惹的她大声惊呼,接着细碎咬啮,舌舔吮其中。引领碧平至床沿坐下後,崇育包覆住她身後,两只手分别触摸她的手臂和大腿。碧平噤声巍坐,吓傻了,任他的手在身上游走。

崇育一手覆住她的手掌,描绘她的腕骨,一路向上的摸。揉揉她的手肘,圈住上臂上下摩娑一阵,又伸进袖子里摸她的肩膀,穿过领口,摸上脖子。一手平贴在她大腿上来回,避开大腿内侧,摸遍每一寸肌肤,包括膝盖和小腿上部。揉揉膝窝,手向上沿着裤子伸进上衣下摆,直接摸上她的肚子,另一只手也伸进,碧平气若游丝说了声:「不要。」吹起崇育心中涟漪。

「乖,我只是摸摸而已,你刚才不是斩钉截铁地说我对你毫无男女之情吗?」

「不要,好痒。」

「听话,不要乱动。」崇育向後挪了挪,一手箍住她,一手伸到背後未碧平抓痒。「舒服吧?聪明如你一定清楚最好不要再试图跑掉。成功的机会渺茫,再失败的话会被我折断羽翼。『抵抗不了就享受吧。』试着依赖、相信我,是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崇育把碧平抱起,转向自己,抬起她的下巴,「我知道逼你保证不会再逃跑是没有意义的,我只要你为这次的逃跑道歉。」他的语调有种权威性的说服力,碧平迟疑一下,没有多加思考,脱口道,「对不起。」

「现在抱我。」

碧平起身拥住他。

「我还在学习如何与你相处,你是我所拥有一切之中最重要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量满足。如果你之後表现良好,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玩。我们一你努力,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太奇妙了吧,这番话,却在某种程度上被说服了。「折断羽翼」是什麽?好中二好可怕,碧平不敢问。

「最为处罚,你今天在房间里好好反省。」气氛转变太快,碧平反应不及,而崇育迅速突兀的退场,不忘喀啦一声,反锁房门。

崇育狼狈的奔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便大声粗喘,脸色略红。抵着门坐下,拉下拉链套弄,自我惩罚似的加重力道,可恶,他是怎麽了,像青少年一样?明明没有那种想法。希望碧平不要发现什麽才好。应该不打紧,她的眼神没有飘开,看相其他地方。「真是的。」崇育长吁一口气,抽了几张卫生纸清理。他不後悔刚才做了那些事,可还是有些懊恼,必须要出去理理心绪,几个小时内,他没办法面对自己和碧平。

去加班好了。

「我好希望男二能和男主角再一起呦。」

「你每次都那麽说呢。」

「好像是。男二明明就比较好,温柔体贴女主角好几年,反而男一通常表现得很浑蛋。Why~」

「因为是电视剧,男二条件才会写得很好吧。男一的条件也很好啊。一些缺点才能显得男主更立体有层次,更真实有共鸣,我倒是觉得男主压倒性制霸。」

「为什麽男二不告白呢?」

俊杰抬头,「他又不知道女主也喜欢他,如果告白失败的话,两人多年情谊可能毁於一旦。」

佳容皱眉前後摇晃,「不~」

「一个人想要一个东西但没得到,表示他不够想要。没行动就代表不够喜欢。」崇育说。

「没想到你也对这种题材感兴趣。」

「是没兴趣啊。光是用听的就感觉剧情好麻烦。爱情为什麽不能像亲情、友情那样简单。」崇育说。

「没谈过恋爱不懂啦。」

「我有跟人交往过。」崇育说。

「当对方和异性互动热烈时,你不会觉得忌妒吗?占有慾可是爱情的必要成分。」

「没有」崇育说。

「那就不是恋爱罗。」

「厚,我有个前女友就是用这句话和我分手的。她觉得我不够喜欢她,还曾故意在我面前和班上男同学谈笑风生,看我没反应就对我生气。」崇育说。

「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不能评论,不过我强烈直觉你女朋友很可怜。」

「分手我也很难过啊。」

「你有挽留她吗?」

「怎麽挽留?她都说的那麽明确了。」

「就像你说的,『得不到是因为不够想要』那代表你根本不爱她啊。」

「『爱』太玄了,或许我真没那麽喜欢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能问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吗?」

「干嘛问?」崇育还是屈指一算,「含国中的话有四个女友和一个男友。」

「你对男的有兴趣吗?」

办公室里许多人都抬起头,其中几颗头上有意义不明的微笑。

崇育回答,「他跟我告白,我不讨厌,就在一起了。」

「那是怎麽分开的?」

「你问这是什麽问题,搞不好他们还在一起啊」佳容给俊杰一记肘击

「没没,那是大学时代的事,四个月就分了。」

「怎麽分的?」见平日寡言的人今天如此知无不言,大家乘胜追击的问。

「他说我是直男,不可能喜欢他。」

「你不喜欢男的还和他交往?」

「他告白的时候我有说没和男人交往过,他回答不排斥的话可以试试。」

「你也太好说服了。」

「他人蛮不错的。」

王苹狡黠一笑问说,「该不会你每次谈恋爱,都是对方对你提出交往和分手?」

「猜得真准。」

「唉,虽然你和人交往过很多次,但恋爱经验是零呢。」俊杰说。

「你根本没有喜欢过人吧?」佳容说。

「大部分的人我都很喜欢啊。」崇育辩驳。

王苹抚额,摇头叹息。

「我现在也是有心爱的人的。」

「谁啊?」

「ㄜ……,我的猫。」

「你真的是没救了。和你交往的人都超可怜,你根本不会爱。」佳容被失望击倒。

丁苹想了想,「或许爱情没那麽重要,有些日本人不是会在年纪大了,想要家庭但没对象,就和同样如此的多年好友结婚。」

「真的假的?你在哪里看到的?我不喜欢。」佳容一脸不可思议、恐惧、嫌恶杂陈。

「这是最後的下下之策吧?和不爱的人共度一辈子。」俊杰也皱着眉头。

「爱是可以培养的。我们爷爷奶奶辈的人大多都是和住在附近的人,经过几次约会後就结婚,还不多世恩恩爱爱的,离婚率比现在低很多。」

这段话振奋了崇育,或许他的宠物和他也可以依循此路线,等她想定下来的时候,他就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为什麽爱情不能像亲情或友情一样单纯?交朋友的时候会想那麽多吗?父母子女就算真的很坏,人也还是会爱他们啊」

「因为最後在一起的只能有一个人啊。」

「为什麽不能多个?人类本来就不是一夫一妻制的生物。」

「感觉你正要说出什麽糟糕的话。」俊杰小声地说出内心os。

「不然怎麽有那麽多人外遇呢?」

「我听说有夫妻给彼此一夜情的额度,因为知道自己无法长久忠於对方。不过这麽做的风险很大,很少有人能这麽开明,就像刚才说的,爱情的成分中有占有慾。」

「爱情麻烦死了,为什麽大家都喜欢用爱情当题材,写歌写诗写故事,赞扬爱情?其他感情不是理想的多?像友谊,一个人可以交很多朋友,又不用承诺来确立彼此关系,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心力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就算只是酒肉朋友,也是说话投机能相处自然愉快的。反观恋爱中的人,时时刻刻想着对方,在心中揣度对方想法,见面时的羞涩尴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样有什麽意思?」

「你果然没恋爱过,热恋心情在回忆中是很美好的。」

「小说要有笑有泪,酸甜苦辣,爱情很符合要求啊。」

「我在书上读过『爱情是被社会接受的疯狂』我想崇育想说的,大概就是无法理解人颂扬疯狂。」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几个同事继续热烈聊天,又快又高抗的嗓音白热化争论。真不知道他们今天来公司干嘛,崇育低下头,一心一意的工作了,对一旁的喧闹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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