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畢業後沒有你那仲夏夜的天空依然繁星閃爍 — 重拾的自我

【3】

主谋者是谁?

喧闹吵杂的校园里,下课钟声打响之後的三分钟,五个脸部有轻微擦伤的小毛头纷纷看着地板,没有半个人敢出声,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身穿绿色制服,头戴军徽帽,肩膀上有两棵梅花,眼神愤怒的盯着这一群小毛头。

就在几分钟之前,教室里上演着一部全武行的戏码。

『我再问一次,谁先动手了?』

从绿色制服中年人的语气里可以听的出来,要是如果我们再不表达出一些讯息的话,後果可能会不堪设想,轻则通知家长处置;重则分别记过处分。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小毛头感觉不想淌这股浑水,於是伸出手指并且对着我说出两个字,语气略显坚定。

『是他!』

我能感觉的出来,教官的眼神这时正盯着我,而且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叮咚当咚……咚咚当咚……》

上课钟声响起,教官指使其他四个小毛头回去各自的教室上课,至於我呢?想必教官是没那麽简单就会放过我的,不出我所料,教官目送那些小毛头离开後转过来对着我说,进教官室。踏着踌躇的步伐,正准备要进教官室的途中,走廊的转角处彷佛隐约站着一个身影,芊芸满脸担心的看向这里,从她的眼神中彷佛透露出一丝丝怜悯之情。发现到我注意她的当下,芊芸好像才回过神来,她甩了甩头似乎是在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就这样看着我走进教官室。

我从来没看过芊芸那种表情,让我想起虾虾……

一进教官室,教官就单刀直入的问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为什麽要打人?』

接着我一五一十的把传阅的手机、芊芸淋湿的照片跟教官报告,教官似乎很不能谅解。我也知道,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我不怪教官为什麽不谅解我,只是当下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一度让我想起了以前虾虾的那件事情。我很气我自己,气我自己为什麽那麽没用,气我自己原来我谁也保护不了。

『所以你就打人?』

这次教官语气的音量很明显的比之前提高。

被教官数落了一席话,内容大略都是围绕着打人是不好的行为,警告我下次别再出现这种行为,然後电话通知我妈,请我妈回家後好好管教我,最後外加我被记了一支大过。教官对我做的这些惩处我还可以接受,不过至少要抓出散播芊芸照片的那个主谋,这样对我来说才能算是死的瞑目。

事後,教官果然有来我们教室取走那支手机,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对於我该有的惩处也做了,教官没有留我的理由,所以指使我回教室去上课。刚踏出教官室的我吸了一大口空气,然後又吐出一大口空气,心里没有任何一点後悔,认为这麽做都是为了抓出偷拍照片的凶手,认为这麽做全都是为了芊芸好。

可是我错了……

走廊的转角处,芊芸依旧站在那里。

就这样,我与她远远相视将近五、六秒左右,我们俩都不发一语。终於,我踏出了第一步,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我竟然会害怕去面对芊芸,原本我以为这样做就是在帮助她,我以为这样做全都是为了她好,可是,我却在害怕,我很内疚,却不知道为什麽。

我低着头,走过转角处,只听见芊芸低声说。

『我等你好一段时间了……』

我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独自一人走回教室。

一整天几乎都没什麽心情上课,原本国文课都会把课本写满整整笔记的我却连一个字都没写上去,数学课都会跟其他同学一起讨论解题的我却独自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更不用说其他像英文课,物理课,化学课,生物课了,彷佛是个局外人一样,视若无睹。

我在思考,思考芊芸的那句话……

而芊芸呢?後来也是一个人回到教室,可是却不像我一样心不在焉,老样子跟班上其他同学聊天,吃饭,嬉闹,就像是没发生过什麽事情一样的自然。我很佩服这样的芊芸,坚强的芊芸,自然的芊芸,这是我所没拥有的特质,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如此羡慕她。

这是什麽感觉?仅仅一句话就能左右你一整天的情绪,而那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余音绕梁,不断的在脑中按下Replay键,想停止却没办法停止,想逃脱却没办法逃脱,深深烙印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像个小鬼一样,不给祂糖就跳出来给你捣蛋,在其他人眼里,就好比一个发情的小猫,更贴切来说如同一本书的书名,而那本书叫做【少年维特的烦恼】,果然还是西方人最浪漫多情,而东方人却只会自作多情。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走不出去。

原本有责任感的我不见了,原本认真向学的我不见了,原本乖乖牌形象的我不见了,原本那曾经是我的我离家出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熟悉的我。虽然如此却不排斥,不像其他危险致病因子入侵身体一样,出现排斥反应,但是,我却得到一种不治之症,而症状就像【恋爱症候群】里的歌词一样,如出一辙。

…...

该死的我又想起那回忆。

…...

车祸!?

柏油路上散落一地残骸,破碎的三明治,牛仔裤上的破洞,擦伤流血的伤口,转动着翻车後的脚踏车後轮,不知所措的三个人,当我回过神来後,印入我眼帘的却是这狼狈的景象,我看呆了,努力将思绪从刚刚发生事故的瞬间抽回现实。虾虾呢?有没有受伤?

我猛然看向虾虾。

只见虾虾面有难色,虽然嘴里说没事,却也难掩伤口的疼痛,看在我心里实在是很不好受。而另外一个当事人呢?穿着同校制服的女生,虽然受到撞击後也有轻微擦伤,不过似乎没有像虾虾那麽严重,独自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柏油,对我们说了句对不起後就扶起她的脚踏车扬长而去,前後不超过二十秒,留下我与虾虾两个人。

突然,我在那个女孩扶脚踏车的地上发现一个断裂的钥匙圈。

当下我很气,气的不是虾虾为什麽骑车这麽不小心,气的是那个女生的态度,虽然她有跟我们道歉,从旁人的观点来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不过我心里却有那麽点不甘心,不甘心她让我跟虾虾遭遇到这样的不测,我是还好,但是他对虾虾这样的态度我却不能认同,也许,就是因为虾虾是我第一个好朋友,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去珍惜,珍惜这份友情,不让这份友情受到伤害,但是,我愈是这麽想,这份友情愈是悄悄出现裂痕,不断的剥落着那晶莹剔透的纯真。

坠落。

多亏了那个女生,虾虾站不起来了。

车祸当天我帮虾虾请假,冰冷的救护车鸣着笛将虾虾送往附近的医院治疗,整个礼拜,虾虾的座位上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再次看见虾虾则是在一个星期後,他的奶奶推着轮椅跟着虾虾进入教室,全班都傻眼了,包括我在内。事後才知道虾虾右脚脚踝骨折了,每天上下学都必须依赖轮椅,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从此我们的关系出现了无形的隔阂。

考量到虾虾的奶奶年事已高,於是乎每天接送虾虾上下学的重责大任就落在我的肩膀上,而导师也通融我们上学时间,一般学生七点三十就算是迟到,但我与虾虾则是放宽到八点整才算迟到,我很感谢我们的导师,也很感谢在这过程中帮助过虾虾的每个人,我打从心底由衷的感谢。

原本,我以为我跟虾虾能再回到最初纯真的我们,早上上学途中漫无目的的胡乱聊着天,讨论班上的八卦,诉说未来的梦想,谈论大人的话题,当初有说有笑的画面如今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不语的虾虾。

我不懂,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曾经我很迷惘,也很矛盾,珍惜过一个人,也恨过一个人。

那段时间我不时会问我自己,我累了吗?我变了吗?也许其实是【我们】都变了吧……?车祸像是催化剂一样加速着我们友情的变质,如同一个未爆的定时炸弹终究还是爆炸了,双方都承受着各式各样的压力。其实,虾虾的心里更是难过的吧……?不能走路的压力,来自家庭的压力,异样眼光的压力,面对同学的压力等等,这些都重重的压着虾虾,让他喘不过气。

我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陪伴。

第一次,无力感蔓延着我;第一次,失落感蔓延着我,第一次,曾经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朋友,不见了,我没能保护它,我感到很自责,很惭愧,第一次,曾经对我而言最珍贵的友情,消失了,我没能守护它,我感到很内疚,很矛盾。

就这样,我与虾虾的对话愈来愈少,我与虾虾的交集愈来愈小,虽然,几个月过去了,虾虾依旧可以用他的脚尽情的在操场上奔跑跳跃,可是却跳不过我跟他之间无形的那道高墙,跳不过我跟他之间无形的那道鸿沟,而几年过後,墙只会愈来愈高,鸿沟只会愈来愈深。

没有人能打破沉默,也没有人想打破沉默。

从那时候开始,我不相信友情了,所谓的好朋友都是虚伪的,外层都包覆着无数的鬼魅,金钱,利益,权力,虚伪,做作,勾心,斗角,背叛。车祸之後,我实在是找不到能够再一次相信友情的理由,而虾虾的反应更是能印证出我的理念是对的。

我,背叛了友情。

国中剩余的岁月,我不跟任何人交朋友,下课时看自己的书,听自己的音乐,放学後独自一人回家。除了虾虾之外,原本那一些跟我有交集的同学也纷纷远离了我,虽然,一开始我很不习惯,很想摆脱内心的束缚,可是每当我看到虾虾,心中的枷锁却愈掐愈紧。

我以为这麽做,他会原谅我。

就这样,我毕业了,而虾虾呢?原谅我了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我来说原不原谅已经不是那麽重要了,有时候,我很感谢虾虾,感谢他让我了解到没有纯粹的友情,虾虾改变了我,虽然,是他让我国中生涯一无所有,但是,我却不恨他,因为,谁叫他曾经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曾经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

眼泪在眼眶打转,让我想起虾虾,想起芊芸。

让我找回对友情的信任,是芊芸;让我更能珍惜我自己的,是芊芸;让我走出那曾经的伤痛,是芊芸,让我再次想守护的冲动,是芊芸。我以为,我的高中生涯也是跟国中一样,这个观念一直根深蒂固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高中几乎不想与别人深交,有的话顶多也只是点头之交。

直到芊芸的出现,我乱了步调。

《……叮咚当咚……咚咚当咚……》

第八节课,下课,放学後的钟声对於学生来说听起来总是特别悦耳,而我也不例外,每天期待着第八节下课钟声的响起,这个现象如同周五的上班日期待着周末的放假日,期初的开学日期待着期末的寒暑假日。原本,整理好书包的我正准备要离开教室。

抬起头,只看见芊芸背着书包站在我的眼前对我说。

『威凯,一起回家吧!』

€曾经,我放弃过友情,我背叛过友情,如今,我却忘不了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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