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睡着了。
刘念琪拢住柔软被子,对望不见的人低语。
「游律行,麻烦到你,不是我原本预料的事情,不想困扰你,给你带来麻烦。还有、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可是开不了口……」
明明很简单,完全不困难。
「没有想听的意思。」游律行静默後,突然说,带着不够平淡的低浅声调:「不想听到对不起,还有麻烦和困扰我。过去、现在、未来,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不想听到。」
不想听她说对不起。
游律行有後话又说。
「这几个月经历太多,让人不能轻易相信──尤其是那些会造成严重後果的事情。我想过很多,重新整理一遍,还是看不清这些:自始自终没有做错事的人自责了,真正做错事的却从来不知道反省。我是不是用错误资讯分析过头,看太重也太自认为?」
刘念琪静静的,好像明白他所说的那些。
「不是谁做错,都是顺其自然,太不由自主……」
这声低喃几乎连她自己也快听不清。
刘念琪发自内心回忆。
「高中快要毕业的时候,和姊姊约在温馨的简餐店里第一次看到你,我不明白,为什麽你好像认识我,不怎麽想看到我,而且否定我,我觉得困惑,可是没有讨厌你。因为你是姊姊选定的男朋友,我会尊重,不想听别人说姊姊男朋友坏话。到最後,就算你因为姊姊欺骗的事实而恨姊姊,恨我,我都没有讨厌你。」
她从来没有。
以为背後那个人会陷入沉默,无法相信她。
他却说:「我知道。」
游律行微带感情的声调莫名信赖,让刘念琪揣着棉被的手不知不觉用了点力,身体更往外侧蜷缩。床中央那条鸿沟仍然深刻存在,却分不清是游律行担心给她那夜阴影所以坚持,还是,别的关系。
「因为我是……妹妹?」
刘念琪低语。
游律行没有否认,重新诠释:「不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妹妹。当时没有意会到,强调的重点不同,情绪也有明显的变化。所以我很清楚。还有,我不会想被谁讨厌,或去讨厌谁。」
没有讨厌她……的意思吗?
尽管不明确,可是这样就够了。
刘念琪想了想,轻问:「为什麽在滢欣……我朋友工作的咖啡店里,你会对我说那声『回家』?好像从那天开始,我们都变得不太一样,如果我没有参加联谊,没有被咖啡泼到衣服,我们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
她没有後悔,只是不明白。
月光填入房内,漆黑光影变得迷离。
游律行答:「如果不是那天,未来某个日子,还是会担心只剩下自己的某个人活得好不好,最後,同样会对无法照顾自己的某个人说。」游律行停了停,就像他们在咖啡店那时,断然对她道:「『回家』。」
游律行说的某个人,是她?
「无法照顾自己……」刘念琪轻喃,事过境迁的闷感一涌而上:「我不想依赖,可是,是不是本身有『不想』,其实,已经在无形中依赖?所以,才会明白已经没有办法离开。」
「不能离开的不只你一个。」他又说:「以後晚上待在家,不用继续开着电视机念书,家里绝对不会只剩你。」
游律行的话就像某种轻浅暗示。
刘念琪听得很清楚,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楚。
「依赖你,虽然我不想这样,但好久之後才发觉,这种想法能让人变勇敢,晚上待在家里也不那麽害怕,因为我知道,姊姊不在,还有你。」
还有游律行在她身边。
游律行没有说话,但刘念琪感觉到自己微揣着棉被的手,被身後的他包入。他的掌心很温暖,特别安心,能够不再恐慌。冰冷的手没进微热,她终於忽略掉抹除不去的闷。
「刘念琪,已经很晚,好好睡。」
「嗯……」不是姊姊念珍的男朋友,只是她喜欢的人。「游律行,晚安……」
她想被他牵着,进到甜美梦乡。於是,她缓缓阖起眼,握住他也同时被他牵握的手,终於让疲备身心漫入无边睡意。
这个夜,依旧很长、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