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一片白光,老师执粉笔划过黑板,讲台下的同学们忙於抄笔记,发出振笔疾书与翻纸页细声。这时一道暖亮落至刘念琪脸上,她来不及闭眼适应,已恍若错觉离去,只是起落的情绪虽仅两秒,却像作了一场美梦。
经过几天几夜,她依然记得游律行吻在她唇上的感觉。
愣然,而且躁动难安。
她是他永远放心不下又不会独立自主,未能妥善照顾自己的小孩子。可是,还没完全看清她并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的大人,会那样亲吻让人操心的小孩子吗?
刘念琪回过神,不再无意识抿唇。
低头看才发现刚才心不在焉施力不当,立可白盖从她手中飞出来掉到地面。她弯身捡起,下课铃也响了。老师放下粉笔不经意敲到板沟,同学们欢欣鼓舞公布消息,都如嘈杂交错的旋律撞入她思绪。
「老师临时调课,接下来的两节变成空堂啦!」同学说。
「变空堂正好!我们就有时间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
「我要找我姊姊去吃『上午』茶!」
「你姊姊不是在工作了?哪里有时间陪你吃什麽上午茶啊?」
「她今天休年假,原本想找我一起出去玩,但不好意思打扰我到学校乖乖念书。所以啊,调课的时机真是太对了,感谢老师!」
热络声中刘念琪扳正身体,紧紧握住立可白盖子重新执笔书写。但是所有必须集中的注意力又像那时和姊姊念珍去海边,追寻海风吹走的她的帽子一样。心情忽然拧扭起来。
她放包里的手机阵阵颤动。
停住书写,刘念琪改掏包包。
「台南两天一夜的员工旅游,我们一起去。」
刘念琪定定望住手机萤幕里的文字,怎麽都移不开视线。
不知道为什麽,游律行传来的这则简洁讯息里竟有种谁也无法阻挡的慎重,好像她回答的不应该是「谢谢」,不是「好」,而是尽管不清楚他的最终决定,也必须坚定信心对他说一声:我愿意。
刘念琪在按键上移动:「工作没关系?」
「衡量过手边必须处理的文件,会在出游前这段时间整理完。」
「这麽多东西挤在同一个时间弄,好像很累。」
这次隔了比较久,才收到游律行的讯息。他转话题,疑问但不显责备:「上课不会有闲情逸致传简讯,专心一点,好好听课,好好写笔记。」
她回得自然:「老师临时调课,同学们都开开心心走了。我打算先回家。」
几秒钟过去,没有预期的新讯息。
良久,游律行才传来:「中午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可以过来我公司,一起吃午饭。」
刘念琪悬按键上的手一停。
几秒後终於发出新讯息:「但是,我上课的时间,你都知道?」
「稍微记过。绝对照顾一个人,需要注意很多事。」
「嗯……是担心我上课不上课,尽管偷懒睡觉打瞌睡?下课不下课,偷偷跑去和同学参加联谊,过你以为不正常的生活?」
「好好念书,顺利毕业,是学生的职责和本分,念珍一定也希望,能看见你拿到大学毕业证书。」
「姊姊希望我大学顺利毕业,那……你没有?」
她问得迷惘恳切。
这种无法明说的下意识,令她不自禁轻锁眉心,显得非常在意。在收到游律行回应之前,刘念琪重新静下心,输入一则新讯息:「告诉我公司地址,我中午过去找你吃饭,可以吗?游律行。」
可以吗?不是姊姊的男朋友,只是,游律行。
「刘念琪!」大喊。
「什麽?」
突然被大叫声吓到的刘念琪,瞠着双眼望向站於桌侧的韩雨蒙。
韩雨蒙完全没有吓坏人的自觉,一点也不感到愧疚抱歉,依然脚蹬那双七公分高的美丽皮靴,颐指气使看她。
韩雨蒙的目光似乎刚从刘念琪手机萤幕移开,正若有所思,发出头头是道的肯定声:「天然蜜饯遇到真命天子的恋爱模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嘛。」
「你说什麽?」
刘念琪来不及二度发出迷惑提问。
韩雨蒙一反常态,义气勇猛,一手拍在她桌上,用娇滴滴的不协调声调迳自对她哇啦哇啦持续灌输自我观点。
「古蹟探访巡礼的员工旅游已经确定成行嘛?刘念琪,我告诉你,出去玩的时候最好脑袋放空,不要想着家里没人顾怎麽办会不会遭小偷,你姊姊已经不在自己却要出去玩是不是很过份。你要是乱想这些乾脆就别去!」
「嗯……」
「要是在意你姊姊,竟还敢跟人家男朋友搞在一起,那好歹也要有点为爱捐躯的觉悟。做给我看嘛。很不简单我知道,像这种中间永远夹着别人的恋爱很难受,想维持长长久久我也很难想像,但不要再一脸天然蜜饯问我夹着的别人是指谁嘛,当然是你姊姊!」
「姊姊不是别人。」
「谈恋爱是男女双方两个人的事,中间夹着第三人当然叫作别人,两个人的关系如果建立在别人身上,本身就很危险嘛。刘念琪,不要让我看错人交错朋友。努力!给我努力向上!」
刘念琪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轻锁的眉心深陷仍想再度提问。
韩雨蒙重重旋过鞋跟,不吐不快般畅快离开:「我要去约会!」
远走的背後卷起飕飕冷风拂过萧索,似乎知道点什麽或许她不知道的事。尤其韩雨蒙一番自以为的道理,她怎麽听也不完全懂,但是。刘念琪静静待在座位上,收拾桌面物品,此时最後走掉的同学顺手关灯,教室里仅剩下窗帘遮蔽後的微弱昏黄。
望不清远处。
心里一阵凉冷。
反射性拉了拉外套,刘念琪拿出手机犹豫几秒,依旧战胜不了不在意。最後,传简讯给游律行。
「游律行,你还想姊姊吗?我还很想她。记得和她一起欣赏美丽日落,一起开心踏浪;记得她代替离婚的父母尽全力照顾我,像慈母也像严父;记得考试伤心,她拥抱的体温,嘴角上抚慰人心的温柔笑容,我都好怀念……游律行,到现在,你也,还想姊姊吗?」
因为,太思念姊姊。
却又无法不在乎同样思念姊姊的另外一个人。
刘念琪满副介怀望向游律行允诺过永不放开的她的手。也许她确实是小孩子,所以无法明白大人。半晌,她移开视线收回手机,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