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游戏就算没玩过也很少人不清楚。众人起哄把两个陌生人送作堆，说好听点叫作吵热气氛制造高潮，说难听点叫作终极目标。参加类似活动的人如果只有纯粹交友增广见闻这种想法，根本太过天真，大多数不是憎恶寂寞宁愿随便找人凑和，就是管他是谁只要能解一时闷，管对方有没有其他亲密朋友；这些都无所谓，因为总比没人追的时候要好，身价更高。」
刘念琪看了看他，遭人误会般申辩：「我不懂你说的……」
「敢说不是？」
「我念不下书，只是想出来透气，散散心。」
「散心的方法很多，偏偏选联谊？」
她一时无解，微微闭口，像想起什麽，迅速澄清：「同学刚好邀约。」
「『刚好』这个词好像很好利用。」
刘念琪脸上露出无能为力的困惑，「你指的是谁……学长吗？饮料倒了的那些事，你有看到？」
他没有正面答覆，心底没来由推翻她看似青涩的形容词。「看来躲到洗手间也是幌子，不过是作为接受对方建议前的装模作样。」
「我没有要去他家，也没有想去，只是不知道怎麽婉拒帮我那麽多忙的好人。」
「不想，那当下应该做的是立刻拒绝，不是问自己怎麽办。还是想试试欲拒还迎，看对方受自己引诱是什麽滋味。」
游律行几乎已经对刘念琪抱有莫可奈何的成见，像海底般深幽，看着她的眼神也是。虽然莫可奈何，但更多的应该是陷入谎言还曾经不自知的自己，那种双手紧握，感到被欺骗的严肃愠意。
气氛凝滞。
刘念琪脸上的迷茫愈来愈深，深到一种被人误解。她垂低头，视线无力漫飘到柏油路上，不能不决心道：「我不明白现在到底怎麽了，但是我很清楚，我可以自己搭公车回家。」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上车。」
游律行波澜不兴的语调听似不偏不倚，但他自己出声後才意识到，这是指令，不是可以接受拒绝的邀约。
这个夜晚，彷佛什麽都变得不对劲。
「我不要。」
刘念琪虽然暂时停住脚步，但转过身看他的表情极尽抗拒，带点软弱但不是好欺负。
游律行第一次，或者说已经不只一次，必须尊重刘念珍嘱托及无法照顾刘念琪的两种想法，正烦躁袭卷势均力敌。
他直盯刘念琪，神情思量：「不让我守诺，是你的希望？」
「我没有这样想过。」
「那怎麽想。小孩子乖乖接受大人的照顾和安排就好，不需要其他意见和想法。」
「因为不可能。」刘念琪肃然且笃定。
游律行静下来，迟疑、拉扯，不理解原因。
「你不可能照顾我。」她望向他，唯唯诺诺时舒展的眉心逐渐拢聚，微微抿起的唇有点不安稳。
那不是委屈，而是不明白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他真心这麽认为。
然後，她再确定不过，责备自己般对他宣告道：「你讨厌我。」
这一秒，时间刹那静止。
街道上的风彷佛不再流动。
游律行的思绪顿时停摆，无话可说，定定凝望刘念琪。
从刘念珍介绍他们认识那天起，直至今日，他没有明确意识过对刘念琪讨不讨厌，可是当她直言不讳，不考虑後果，揭穿连他自己都没有正视的隐晦心思时，他终於明白，夜晚与她的诸多争辩，居然实实在在指向同一件事。
他讨厌她。
原来他讨厌她？
刘念琪静静凝视，所表达的只是最纯粹的迷茫，似乎问他为什麽，为什麽讨厌她。
游律行脑袋有点纷乱，找不到问题源头无法回答。
萧瑟的风卷起几片枯黄落叶，谁都不能预知它最後的命运，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同理，他心情五味杂陈，也无法预知下一秒。只是对於刘念琪得不到答案迳自掉头离去那身影，道路上的寂寞净空，都更具加成效果般深刻。
烦躁。
无与伦比烦闷。
游律行移开视线，不再企图望向遥远人影。
他打开车门，简讯提示声蓦然响起，他边坐进驾驶座，边拿出手机检视新讯息。似乎火上添油，老天大概认为戏弄一个情绪不稳的人很有趣。一则广告讯息写满粉红文字。
「不想独守空房，不想自言自语，不想和寂寞相处，只想倾吐所有烦恼，希望有人包容自己所有缺点，能够安静聆听。如果以上皆是，我们一定能够满足你！请尽速来电，慢了就可惜喽。」
有如嘲笑他目前困於迷雾的处境。
游律行删掉这则制式化交友广告，满心沉郁将手机丢进副驾驶座，并且系上安全带。除滑进马路的车子引擎声外，皆是一片沉寂，有股紧黏不放的窒闷来回盘旋，在他耳边、偶尔晃过的眼角余光、後座、全身。
他牢牢稳住方向盘，打开广播，想放松身心却转不到一台有兴趣的电台节目。
他索性关掉广播，转而播放音乐。
喇叭音箱传出五月天的「倔强」。
这是刘念珍最喜欢的一首歌。
坚毅动容的旋律缓缓流泻，渐渐填满整个空间。让他想到过去，开车送刘念珍回家的某个夜晚。刘念珍说，这首歌是她最喜欢的，然後神情幽远穿过挡风玻璃，直直望向漆黑：「跌跌撞撞也没关系的，我可以随身携带渴望，继续向前，继续。」
他没有进一步探究刘念珍眼里的幽远所代表的意思，只是问她渴望什麽。
衬着一如以往的温润笑意，刘念珍答道：「和你、和妹妹念琪永远在一起，我们三个人，互相体谅、互相安慰、互信互助、互相欢笑，不应该存在的争吵会自动摒除掉。淡化人与人的冲突可能很困难，但是不用担心，念琪很乖，个性很单纯，不会去讨厌任何人，对你也一定不会。相反来说，没有人会讨厌念琪，所以，你也绝对不会讨厌她。」
刘念珍当时的肯定，竟成为他现在最混乱、最不可置信的难题。
你讨厌我。
为什麽，讨厌刘念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