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笔,仰头望向那一整片正透着苍白的阴沉、灰暗,笼罩住餐厅天花板的天空。想必外头仍下着雨。雷木思不知道他该为葛来分多没拿到球场练习权而庆幸,或是该替正在场上淋雨的赫夫帕夫及史莱哲林感到同情。回过神来,雷木思再次将自己投注於书页之间,直到他开始觉得文字正拒他於门外。他再次地将羽毛笔搁在一旁,撑起耳後,看着詹姆对着从厨房拿到的甜点不断施下复制咒,再把它们分给其他人。「嘿,雷木思,吃一块吧。」詹姆递了一块带有果乾的磅蛋糕给雷木思,也给了彼得一块。雷木思其实有些怕詹姆在里头动了手脚,但刚才他是看着詹姆施咒的。他接过後小心地咬了一口。什麽也没有发生。取代而来的是逐渐扩散的白兰地酒香和蛋香,嚐着嚐着,雷木思想起了自己刚才为什麽停下笔。「詹姆,你知不知道要怎麽做出能符合奥式定理的隐形咒变形?」
「隐形咒?」詹姆放下蛋糕,向雷木思拿了羽毛笔,开始在纸上画起图形,一会过後,他抬头问道:「这样吧?」语毕,詹姆便自己伸手翻着书页,却发现图形有缺陷。事实上,这个图形雷木思也试过了。接下来詹姆又多画了两个,却也都无法完美无缺。他停下笔思考,指尖嗒嗒地敲打着桌面。
倏然,雷木思想到了什麽,他的嘴角浮起微笑。说道:「不然我去问莉莉吧。」
「不,不,我快好了。」詹姆阻止,但在下一秒,他极快地抬起头来,「等一下,我去问!」丢下一个灿烂笑容,詹姆迅速抓起书本和笔便往莉莉的方向冲去,最後不忘喊道:「谢啦,兄弟!」
雷木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他看着詹姆在莉莉一旁用热切的眼神与语气和她交谈,虽然莉莉看上去并不愿意马上答应帮忙,但比起过去几年以来她对詹姆充满厌恶的态度,如今她的脸上已经放松不少。
尽管如此,雷木思还是认为两人要周旋许久才会有结果,但他真的现在就想知道答案……天狼星不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彼得正在赶报告……『伊莎贝儿』,那麽就去问伊莎贝儿吧。她是最好的选择了,在符咒学上她甚至更胜莉莉一筹。
将手中从彼得那借来的符咒学课本交给伊莎贝儿,她爽快地答应了雷木思的提问请求。与伊莎贝儿有过更多交谈以前,雷木思心里向来都对她有着莫名的隔阂感。也许是因为她那位在学校中以美貌而颇为人知的姊姊、也或许是因为伊莎贝儿本身就不近於人群。对於姐姐以外的他人,伊莎贝儿似乎不多给一分,也从不缺下一分。『如果我是这样的呢?』雷木思如此地想。即使在自己身旁有着彼此信任的朋友,可他仍逃不去心中那份恐惧。詹姆、彼得和天狼星有他们各自的人生,他总有一个人的时候。於是,他想要如伊莎贝儿那般能取能舍,然而他又不住地渴望拥有一份更坚定的陪伴和情感。
「可以了。」短暂的时间内,伊莎贝儿便找出了答案。雷木思看着纸上墨迹甚至还未乾的图案,他有些惊奇「怎麽做出来的?」他问。
「隐形咒本身符合奥式定理,同时也符合卡麦可介数律,如果不从奥式定理来变形,」她指着一旁那些凌乱的失败图形,「而是从卡麦可介数律来推导,再带入空间规则的话,就能做出来了。」
「这个……」
「试试看。」伊莎贝儿淡淡地说,不等候雷木思的讶异和迟疑,她已经举起了魔杖,以魔杖尖端对着雷木思刚才交给她的符咒学课本划出图形。接着,书本由中央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雷木思抬头望向伊莎贝儿,但她只是继续盯着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桌面瞧,似乎什麽也不打算做。於是雷木思伸出手。基础隐形咒仅是使物体在定点变为背景的颜色,一离开定点便会失效,但变形隐形咒则是能使物体随移动而变色。雷木思感觉指尖碰到了某样物体,他施力一推,然而,桌上依旧看起来什麽也没有,甚至连眼中看见的色彩都没有出现一丝异样。
「嗯,还不错。」伊莎贝儿用魔杖轻敲书本,解除了隐形咒,书本的模样渐渐现出。她将课本和那张画有图案的羊皮纸一起交给雷木思,顺便多看了几眼那些布在他脸上的伤疤。「太厉害了。」雷木思说,眉头是微微蹙着的。
「谢谢。」伊莎贝儿的回覆很简短。
「变形隐形咒的施法要等到六年级才会教,但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听见如此的称赞,伊莎贝儿反倒有些无法从容应对。她的双唇浅啓,眼帘低垂。接着,她稍稍抬起眉毛,带着微笑说:「因为符咒学是我最擅长的。」
「你擅长的不只如此。」为了确保自己在学校不会招人厌恶,雷木思早已惯於说对方的好话。於是,他习惯性地再回以伊莎贝儿赞美。然而伊莎贝儿并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对她来说如此过甚的美言使她无所适从。她以笑容回应雷木思,看着他褐色的双眼,什麽都没说。这麽一来一往,反倒让雷木思开始变得焦虑起来,他慌乱地想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伊莎贝儿望向他的猫眼带笑、却又一直令他困惑、让他感觉自己不如平常清醒。「怎麽了?」他故作镇定,至少先沉默的是伊莎贝儿。
「你如果对我说太多好话,我会不知道怎麽回应。」伊莎贝儿坦率地说。这句话对她是十足的真话,但对雷木思可不是,他依旧感到怀疑、不安。伊莎贝儿继续说道:「你称赞我太多,会让我怀疑的。」她看着雷木思,她偏高的个子使她能和雷木思平视。见他仍然欲言又止,伊莎贝儿笑着补上:「说不定,第一句大约是正史,第二句就是小说了。*」
雷木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还想说些什麽,但另一样东西比言语更快攀上唇边。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怎麽会?」他想起手上握着的羊皮纸,「我说的都是实话。」
见到雷木思的眉眼终於舒展开来,伊莎贝儿也感到轻松不少。她学雷木思弯起嘴角,带着笑。「那……谢谢?」
「不。」不知怎地,雷木思感觉自己忽然变得大胆「我才要道谢,谢谢你帮我解问题。」他挥了挥拿在手中的东西。
「小事一桩。」伊莎贝儿说。
「才刚怀疑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就对自己这麽有自信了?」雷木思开玩笑地说。话虽如此,事实上这是他说给自己听的。明明几句话前心里的许多迟疑才让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却因为彼此的笑容而随意地开起了玩笑,甚至有了往後似乎也能如此轻松地和人相处的错觉。让思绪保留在脑中,雷木思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和伊莎贝儿又多聊了几句。「我想我该回去了。」他说。
伊莎贝儿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後,她坐下来,随手抓支羽毛笔在纸上随意地画起什麽。一会过後,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雷木思和他的朋友们聊得正起劲,不知怎地,她的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张爱玲散文集《流言》〈谈女人〉:「你向女人猛然提出一个问句,她的第一个回答大约是正史,第二个就是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