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床就放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央，除此之外只有无尽的死白，就像他没有半点血色的肌肤。刺鼻的药水味也在空气里不停窜动，但他仍旧优雅安静地翻动着他手里厚重的书本。
那些感官和他的从容不迫产生了强烈的冲突感，可站在病床前的另一个他依然无法分辨这一切究竟是虚是实。
因为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世间万物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动摇他的样子。
「我站在这挺久的。」往病床再靠近一些，站在不远处的他决定率先行动。毕竟在原地苦思也不是办法。
「嗯，我有看到。」轻轻把书阖上，病床上的他终於抬起头，脸上挂着一道完美的弧度，「抱歉，小阳，看得太入迷了。」
被称为小阳的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他嘴角的笑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道：「……对我就别这样了吧。」
「没办法，改不过来了。」他还是笑着，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却完整地被小阳给捕捉，但小阳也没有多说什麽，就是继续等待着他的下文。
「亮亮呢？」
「不知道。」小阳耸耸肩，「她搬走之後就没有消息了，就连你走了她都不知道。」
「是吗……原来你知道。」
「已经十年了，哥哥。你再怎麽成熟，一个七岁的孩子也不可能这样流畅地与十七岁的我对话。」
闻言，他瞬间笑眯了眼，「你还是那麽聪明。」
小阳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继续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眸，仅仅是一瞬也不愿错过。
为什麽总是盯着我？哥哥不是没有发现这件事，但小阳总是以沉默作为回应。
因为真正的答案他们其实心知肚明－－
只有他的眼睛会说真话。
「我争不了，小阳。」他稍稍歛起了一点笑容，却不曾停止扬起唇角的动作，尽管语气如此惆怅。
「好好照顾她，连我的份一起。」他接着说，一面缓缓的阖上眼，就和十年前一样。
小阳低应了一声，发现他的身躯越来越透明，也闭起了眼。
他无法直视。
就算再重来个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晨光穿越玻璃窗撒入室内，细细的金粉散落在他俊俏的脸上，一点一点都传来煦煦的温度，彷佛一双柔软的手，替他抚去所有的睡意。
眨眨眼，确认自己确实是从梦里醒过来了，他这才放心的伸了个懒腰。
可能是总要想办法从梦里醒来的缘故，每每梦见他的时候总是会异常清醒。
但最近作梦的频率变高了，让他得睡眠品质成反比地降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赖床了，这点让他感到非常不高兴。
「我还真没看过这麽任性的人。」想要去厕所盥洗的温阳呢喃着，此时恰好瞥见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理所当然直接一拳灌上那张与他几乎没有差异的面孔。
也不想想全球七十亿人，要找一个绰号叫亮亮而且不知道本名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如果人有这麽好找，他还需要拖到十年？
九月，尽管已经入秋，但在台湾这个低纬度国家，夏天的气息繁盛不减，校园里绿树依然蓊郁，蝉声仍旧唧唧。即便现在距离七点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太阳却已高高挂在天边，晒得路人们纷纷滴下汗水。
温阳紧皱着眉，台湾南端的太阳，对於原本住在北部的他，更是一种残忍的酷刑。都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他身後洁白的制服就已经先湿成一块了。
失去出门前的闲情逸致，温阳无心再观察周遭的环境，急忙把刚刚从早餐店买来的大冰奶从塑胶袋里拿出来，用力插下吸管，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幸好他有先绕去早餐店才出门，否则他－－
「小心！」「叽－－」
尖锐的声响伴随着女孩的尖叫声硬生生划破了早晨的宁静，然而这些并没有在提醒前面的人後面有车这件事上起太大的作用。
骑着脚踏车的女孩最後还是撞上了温阳，她原本塞满了置物篮的早餐、以及温阳手里那杯救命的大冰奶，全沿着完美的抛物线飞离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後一起坠落在乾净的街道上。
温阳和女孩当然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温阳那张漂亮的脸直接朝着地面贴了上去，靠脸吃饭这种厚脸皮的话他是不说，但鼻子很痛之外鲜血沿着他的肌肤沾上他的制服让他的理性顷刻间消失无踪。
一手用手臂抹去自鼻腔流出的液体，一手撑着地板，温阳尽管狼狈还是不失优雅地跨着他的长腿来到女孩面前。
他本来想要用眼神杀死她的，可他的唇角却不受控的上扬了起来。
该看还是不该看？他不知道。他的思绪已经被满满的笑意给占据，只能凭靠着仅存的绅士修养将空着的那只手往女孩的方向伸去。
女孩的脚踏车平躺在她前方不远处，虽然她也是正面着地，但因为有手支撑着，她白净的脸蛋没有留下半点伤痕，而真正让温阳感到好笑的事实上是女孩完全掀起的裙摆，和裙子底下的运动裤。
「还好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温阳这才终於挤出一句话。
女孩闻语立刻便转过身抬头望向他，慌忙地道歉了起来，「啊、啊不不不不！我没事！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不起！都是我骑太快了……」
这让温阳忍不住惭愧了起来。
「没事，先起来吧。」收起方才的笑意，温阳换上礼貌的微笑，接着将女孩从地上给拉起来。
女孩一边道谢，一边牵着他的手站起身，当她对上温阳的眼睛时，温阳的笑容便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他诧异的复杂神情。
那张泛着绯红的精致的小脸，和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
一模一样，就和他记忆里的她一模一样。
不会错的。
是她。
是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