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冷筝昨日沫完浴後,着上如当日入宿云墨楼时穿的银白绸缎,
自从墨羽口中得知自己睡的是尉迟谦影的床後,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在夜幕降临时分,抱剑站立倚着墙角睡。
再这样睡他的床下去,只怕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有鉴於这几日的早膳是那个尉迟谦影做的,
所以她决定,在墨坛的最後一天要去看看这"新好男人"的做饭画面,也好留个特别的纪念。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她摊摊手,扭了一圈脖子,趁着天刚泛起鱼肚白时渗透墨坛的厨房。
她没有带上绝冷剑,一路如影若风,丝尘不沾,将前世卧底的专业发挥到极致,
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墨坛中唯一的厨房,
很巧的,那儿正发出清脆的铁铲与锅子碰撞的声音。
冷筝伸了个懒腰,满足舒畅的笑,这个早晨实在太美好了,能看到那个大冰山做菜的冏样!
她撇头打量四周,厨房位在一个荒芜的回廊之央,木门纸窗,简单朴素,
要偷窥,就来点高级的方法!她暗想,
抬头一望,木梁看上去挺结实的,一个翻身,她斜卧在木梁之上,以匍匐的姿态前进到纸窗边,
青葱般的指尖向内一钻,纸窗被捅出一个圆形的窟窿。
真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也能像武侠小说里的人一样,捅破纸窗偷看人。
那小洞足以容下一只眼,冷筝凤眸向前凑近,仔细端详放大的内部───
厨房内,
男人一张冷峻的侧脸不甚真实,
挟长的眼上扬着不羁,薄唇淡粉带着诱惑,
细长剑眉飞入发鬓,添了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几分潇洒,
还有那双眸,
如月如星,睿智精明,却又氤氲着暗沉寒冽,
他一席宽袍玄黑劲装,绝色容颜孤傲而冷冰,
在泛黄的纸窗边缘之下,他就好像停滞在相框中的杰作。
冷筝轻嗤,不动神色关注着这格格不入的画面:
霸气侧漏的男人左手拿着锅铲炒空心菜,右手不疾不徐搅拌着身侧一锅白米粥,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画面───彻底的违和!
屋中男人不觉自己被偷窥,悠悠哉哉的弄着他的早膳,
一想到墨羽说那女人的反应,他唇角勾起慵懒的笑,棱角分明、锋利无比的脸部线条渐渐柔和。
这女人,真真是有趣的很!
冷筝发楞了一瞬,差点摔下梁,
她肯定视力模糊看错了,
这冷酷男人没事干啥咧出一抹暖笑,会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尉迟谦影你到底知道不!
打了个颤,
她翻下梁,一溜烟离开......
厨房内
「主子,出事了」黑衣男子道,
「喔?」尉迟谦影挑了挑剑眉:「可是凤家?」
「回主子,是。」黑衣男子乾净俐落回答。
「闹大了?」尉迟谦影将火侯调小了些,拿起帕巾擦拭双手,
「回主子,丞相一党羽翼遭铩,岌岌可危」黑衣男子又道,对主子恭敬十足,
「焉知非福」尉迟谦影了然的点头,不是很在意的道,
潜台词是:不要有动作,坐壁上观。
「是」黑衣男子明白主子的意思,
「鹬蚌相争,咱们就当一回渔翁吧」他说道,俊薄唇角勾起邪魅的笑,眼瞳阴冷一划即过,接着道:
「查到了吗?」尉迟谦影放下手巾,再度执起铲子,
「属下无能......没有消息」
「嗯......备船吧」
***
冷筝已然回到了云墨楼,强迫自己一副睡眼惺忪、初醒的样子。
垂眸,看见映入眼帘的黑靴,她褐眸狡佞一滑,抬首───
好吧,要她说不失望绝对是假的,来人是墨羽。
「代主送早膳到,属下告退」墨羽将佳肴端到梨花木桌上,正打算跑为上策───
「站住,」冷筝开口道,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语气,
「姑娘还有事吗?」墨羽回首敷衍一笑,黑色衣袍划过一个弧,这笑惹的冷筝很不爽。
「尉迟谦影在哪?」冷筝阴沉的道,目光犀利危险,
这下墨羽比冷筝更不爽了:
这女人真大胆,竟直呼主子名讳!
还有,你能不能别缠着我家主子啊!
「主子在......墨莲湖」墨羽嘴角抽搐硬生生扯出几个字,表情很是狰狞。
语音刚落,冷筝急速封住他的穴位,随後便捧着碗盘飞奔似的不见了......
「喂!姑娘你去哪?」只剩墨羽懊悔的呼喊,和永远追不上她脚程的步伐。
墨莲湖
冷筝运了些许轻功来到了湖畔,
那湖便是昨日与白衣男子相遇的地方,那个纯净的时刻。
然而,
当她到这里时,却不由得秉住呼吸:
湖面平静无波,白莲与粉莲交错重叠,在微亮的天光下,竟散发出淡淡金泽,
湖央,
莲花包围着一艘小舟,小舟看似毫无抵御之力,却是非常平稳。
然而更让冷筝惊诧的,是舟上孤独端坐之人,
他一身雪白的衣袖飘渺似仙,
空中尘埃皆无法沾染他半分半毫,
眉含着一股忧蹙起,让人想抚去他那份愁,
眼角浓烈的思念与悲伤令人无法忽视,
三千发丝如墨泼洒在水、莲与泛白的蓝天之间。
就这麽一个孤独的背影,深深扎入冷筝心底,
见过一身冷情果断如他,
却没见过卸下满身刺与防备之後的他,
是尉迟谦影,
谪仙的尉迟谦影,
美的令人窒息。
运起内力,冷筝足沾小舟小舟後没有一丁点摇晃,足已见得此人武功之高。
「为什麽来了?」尉迟谦影打破沉默问道,侧过脸,那双深邃的眼霎时从忧愁变成犹如被冰霜冻结了,
「没什麽,你煮的饭太多,我一人吃不完」冷筝耸肩,放下餐盘在小舟上道。
尉迟谦影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垂睫拿起一把细长的深绿色竹子,对着唇幽幽吹起咏湖的小调。
他所吹的是竹箫。
那音色浑然天成,听者不自禁感觉凉意与孤寒,
明明是一首极为短巧的曲目,
他却吹的好似有千年那麽长,
而且论那境界,是昇华至另外一种辽阔与体悟......
冷筝歛眸,褐瞳骤然收缩,
你到底是谁......
竟有如此复杂的心境......
是太多的阻碍与困难吗......
还是......不堪的过往?
她突然惊讶自己的想法竟因他人乐音而乱,
冷筝试图想了解这个人,可他对她有太多隐瞒了,
那种隐瞒,是不用言语就能清楚明白的......
「为什麽他们离你那麽远?」察觉到人气息的冷筝挑眉,柔荑指向湖畔柳树暗处,
「我不喜欢有人近身,就是墨羽,也有五步之隔的底限」尉迟谦影无奈摇头,看来要好好训练新进的一批暗卫。
他的称呼,
不是本主,而是我,
冷筝暗想,今天对他而言,肯定是个难忘的日子。
否则又怎会轻易将情绪展露於人前?
冷筝看了看自己与他的距离,仅仅三步之隔。
她抬眸,不明所以,脚下像黏了胶似的,无法移动,尉迟谦影并没有封她穴,她便定格了。
「知道为何这湖要取名为墨莲吗?」尉迟谦影问冷筝,将箫横放於盘腿间,
「不知,」冷筝果决回答,见尉迟谦影眼中有犹豫,她静待他的答覆。
「曾经,」尉迟谦影顿了一下,缓缓吐了一口气,似乎在培养气氛,道:
「这里,发生过一则美丽的故事......十几年前,有个美丽的姑娘在这里与他心上人相遇,只因这满池莲花。那时侯,这莲花还不如今这般茂盛,他们共同将悉心栽育,两人日久生情,也有了孩子。他们结婚一家幸福美满,直到......」
他眼神迷离,停下话语,一点一滴的宛若悲怆道:
「有一个粗暴的山寨,强抢民妇,私劫民脂民膏,姑娘被山寨绑走做压寨夫人,胎中的孩子也被一同绑过去了,男人痛心疾首,陈日借酒浇愁,後不过来却出现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在男人受伤时闯入他的心房抚慰,男人着魔般爱上了她,只因为在酒醉後看那女子,竟有几分相似他朝思暮想的发妻」
他攥紧双拳,像是在隐忍什麽,随後又泄掉戾气与杀意,接着道:
「後来才知道,原来那女子是富贵人家小姐,娶了她後,男人坐拥亲家财富与权势,日日飞黄腾达,将妻子抛於脑後,已成了压寨夫人的姑娘得知消息後,悲伤欲绝,将她与男人的孩子训练成鬼魅一般的人物,不仅武功剑术精湛,仇恨与算计更是不曾间断的灌输进他天真无邪的脑海,不过多久,姑娘发现自己怀了山寨王的孩子,一番折磨,使她恶心无比,她受不了内心谴责,来到这湖畔,投湖自杀。」
尉迟谦影将故事讲的栩栩如生,就好像在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每到莲花开时节,湖央便会出现墨黑色莲花,据说,是从那姑娘的悲伤催动下长出来的。」
他说完故事後,显得特别淡漠,节骨分明的手拿起白粥咽了一口,
「她在这片湖遇见他,却没想到,也是在这片湖永远离开他」冷筝轻叹,明显见到尉迟谦影修长身驱稍稍一怔。
空气中充斥着说不尽的空虚与伤感,两人沉默了。
"哒!"
一滴雨落擦过冷筝手背,湿冷袭上她整只手臂,
"哒、哒!"
两滴雨,
"哒、哒、哒!"
三滴雨,
她拧起秀眉,疑惑道:「下雨了,你不躲吗?」
「......」回应她的是沉默。
尉迟谦影掀起薄唇,说了话,却没发出声音: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冷筝分辨他冷硬的嘴型是这样说的,
尉迟谦影拿起身侧一把木伞,抛给她。
木伞在空中划出一个唯美的弧度,
伞落手瞬间,冷筝展开玉手一推,顺势展开伞,
纸伞上彩绘的莲宛若遇雨绽放,白、黑交错,炫目却又伤人,
莲,怎麽又是莲?
冷筝轻晃头,跃上岸,缓步若点水浮萍般离开。
空留那抹在雨中独坐的惨白背影,凄凉有如遗世般的姿态,
明明近在眼前,却宛若彷佛远在天边。
蓦然,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手抚上心口,握紧衣衫内的玉箫柄,
他、他,刚刚吹奏的分明是箫!
箫!
冷筝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事实,
也许,老头说的那人,便是尉迟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