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他们随即下了山。
与上山同样,并不多休息,一迳回到浮那城去。本以为来这一趟至少会花上好几天工夫,不料穆谒在浮那城受袭伤重不能同行。万幸他性命无碍,可因此才借用了他的血引出妖物,速战速决。虽然结果不能够说十分完满,也够称得上好了。
他们回到城里,前後也不过两天。区区两天,花节已经过去了,桃花落尽,徒留枝叶扶疏,映成一片浓绿。也还是同样的景色,却换了不一样的风韵。这凡世的春天已至。无盐倒没有想到桃花谢得这如此快速,不由惆怅。其实那河岸风光依旧动人,他的惆怅乃是发自心中那点对神君的恋慕,他恋恋不忘那日与神君相偕走在花下的情景。
想至此,无盐偷看了看走在旁边稍快了几步的神君。他一直挂记着对方身子,之前突然昏倒,着实很吓人一跳。但是对方一派严正的样子表示无事,无盐也不便三番两次地问。他们一路下山,路上所谈的话与上山时同样也不多,神君并不再提及以往认识的人,甚至於过往的事蹟。无盐微微失落,不过马上也振作起来,日後总有的是机会。
此刻,他二人已经到了道宫大门前,倒是,想不到当天的老道者领着一大票人等候在那里。
道宫的玄海真人确实事先料中了他二人今日会来了,早早地领了宫内众人相迎。今日道宫上下见到无盐与清垣,个个态度都是万分恭敬,头低得不能再低,就差没有跪拜下去。无盐眼尖地发现,当天使计抓住穆谒的那几个道子道姑并不在列,马上又听见老道者恭声地告诉怎样对犯错的人究责过了。
无盐以为那些人是在哪里禁闭了,很久以前他做错事,天后便会罚他禁足。哪里也不能够去着实痛苦,虽然他原来会去的地方也只有几个。故他认为最重的处罚便是这样了。他哪里想到还有更苛刻的,玄海当然不会与他说这个详细。清垣也更加不会,然也是因为他对那几人受了如何的惩罚不感兴趣。
宫内几座遭受毁坏的宫阁楼宇泰半修复,连同教倾颓的柱子击坏一角的钟楼,也还是屹立,撞钟的声音响遍各处,嗡嗡沉沉的,俨然又是一派肃穆庄严的景象。无盐对这花白胡子的道者略有点佩服起来,竟能够在短短两天把那日满目的疮痍收拾好了。却不知道穆谒的伤治得怎样?他想着。
玄海将清垣他们请进主殿,奉他们为上宾,自己只站着。他小心翼翼地禀报:「先要请神君与仙君放心,那客人目前安置於本道清修处,无人敢打搅,绝对安全。这两日,经过本道与几个师兄弟救治,受到咒术的外伤好了许多,人也清醒了,就是内伤还是重,也日日用上宫里炼出的最好的灵药疏理,需要一点时日休养,暂时还不便走动。」
无盐听见这话,倒不感到多高兴,心里略沉,当日穆谒伤势有目共睹,道宫非一般地方,所炼丹丸也绝非普通可比,然而施加在穆谒身上的术法,十分毒辣,虽然他们用上最好的药去治,大抵也不够什麽起色。眼下说是不便走动,也不知道真正是怎麽的情形。他便想到,在阿罗逻的那诃他们倘若看见这样的穆谒,不知道该要多难过。他心里担忧,却不知不觉地把一切表现在脸上。
玄海自一眼看了清楚,莫说清垣,他在旁边也能够感觉到无盐的焦急。他瞧去一眼,那老道着已然心有领会,忙又道:「不若即刻由本道领神君与仙君去探望。」
清垣便颔首。他看了一眼无盐。
无盐忙点点头,随着他起身。他二人便随着玄海一齐过去。玄海作为道宫主要掌事人,清修的地方自是道宫里最好的,不说院里院外风景如何,光是要走到那里,也要绕上大半圈。
主要的院门口守着两个道童,进去後,一重院二重院,院与院之间也有把守的,到处都是整理得乾净非常。看见玄海,几人纷纷问候,刚刚进到厅里去,马上也有人添茶送水,在在显出玄海在这道宫的无上地位,也表示日常都是这麽地受到服侍。
玄海叫住一个年长的,问:「那客人今日精神如何?」
那人道:「今日精神比前一天又好了些许,前时服过药汤,还靠坐了一会儿。方才换上敷药,这时大抵躺下了。」
玄海便望向那平静默然的神尊,开口:「那位客人外伤已无碍,可多处受损,长回皮肉的间中要勤於换药,只是药性使然,换的过程不大好受,故每逢换药後,鲛人身心疲惫,通常要睡上一会儿。」
清垣略点头。无盐倒是忍不住道:「这也不要紧,我们还是先去看他一看。」
玄海见另一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他马上说带路。三人到了西边的院子,那里非常静幽,不过院门及房门口同样把守着人。无盐不由想,倘若不是绝对知道这道宫无人敢动穆谒一步,不然简直好像幽禁了穆谒,不要让他逃走的手段。
倒不怪无盐总要想去了坏的,实在当日看见他们施加在穆谒身上的手段,那气忿怎样也忘不掉。可他着实误会了玄海,谅玄海怎样想,也绝对没有想过抓猎鲛人,不说南海鲛族消亡,要在这洲上找到鲛人踪迹也很困难。
也是因为如此,反而促使一些修行者对拿鲛人炼药增补修为更尽信。玄海自不做这种卑劣手段,却想不到他底下的人大胆妄为,竟施出障眼法,在真正的神仙面前动手,还是在那位的眼前。
这时,在玄海示意下,一道童领他们进去,屋里的药味十分明显,还有几丝安神香的味道,大抵要让穆谒好睡的。穆谒正躺在床上,两眼闭着,气息平缓。他的面容已经恢复了人的型态,但是脸色略白,不过脸上的口子已经收了,也好了很多。他露出被子的上身裹着层层白布,两只手臂也是。
光用眼睛看,也并不太准。清垣走近,伸手揭开被子一角,在里头的身子也裹住白布,都是才换的新的。他略看了看穆谒的手指,伤口收得很好,大抵穆谒身上的伤在敷药的作用很有点起色。他又探了探穆谒脉相。
无盐亲眼瞧见穆谒完好,略松口气。但并不是他认为穆谒恢复很好的样子,他看神君摸了脉息却不说话,彷佛若有所思。他忍不住去问玄海:「敷的药用了哪些材料?」
玄海连忙报出药材名称,又道:「这之中也加了本宫中所炼丸药调制。」
无盐道:「多久换一次?」
玄海道:「初时两个时辰,早上看了恢复的情形,现在改到四个时辰。服药的话,仍旧维持两个时辰一次。」
无盐算了算,道:「那下一副药该已经熬起来了吧?」
玄海看一眼旁的一个道童。那童子道:「是的。」
无盐又要说话,不过一张嘴又一顿,他看了看神君,对方已经将穆谒的被子盖了回去,掉过身来。他犹豫着怎麽说出打算:「神君,我……」
刚刚无盐的话,清垣听得一清二楚。其实他心中也是想着道宫的药再好,用的材料多贵重,也是这凡世取来的,怎样也比不过九天神仙所做的,还是最通药理的司药亲手做的。
他便道:「可以的。」
无盐怔了怔,倒想不到对方知道他怎麽想的。他一时形容不了心中激动,可是欣喜,忙点点头。他对那道童问:「熬的下一副药在哪里?」
道童去看玄海。後者点头,指使道:「你们带仙君去看,仙君若要什麽,就给什麽,一切照办。」
「是。」
齐齐说着,几个人便请着无盐。无盐跟着过去了。
这时屋里除了昏睡的穆谒,就剩下玄海与清垣。外头当然还有把守的,不过距离这屋子比较远。也都是小童子,倘若他们这时说了什麽,其实听不见。玄海回过头,望一望清垣,突然一撩袍子,就跪拜了下去。
「前次玄海有眼不识,言词也有些得罪,望帝君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