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盐差点要在浴桶中睡着时,零禹总算来唤他,帮忙穿起衣裳。洗浴之後,无盐感到全身舒爽,而身心放松,也越发地困了。他想着上床去睡,零禹这时捧来稍早去取的伤药,只得又褪了半边衣衫,让零禹重新上药包紮。
大抵真是昨晚即刻处理了,此刻包紮解开,就看见伤口已好了大半,不说不痛,连皮肉都不再狰狞难看。无盐穿回衣衫,怔怔地想,肯定是那药池的功效使然,莫怪神君当下决定带他上山。
「殿下,这袍子交由我清洗吧,後日我陪您拿回去归还神君,另外再准备一份礼,同神君答谢。」零禹收拾着东西,突然道。
无盐回过神来,他想了想,感到在理,但是……他犹豫道:「可突然去叨扰,好像有点不妥,反正两天後我便能见到神君的,不如……」
「这不行。」零禹立刻摆出严正的神色,看着他,道:「既要答谢,就要正式一些。」
无盐愣住,又想到神君不只救了他,又无条件将那小黑虎交由他处置,昨夜更陪着他——确实该正式地好好道谢。他便点头了。
零禹暗自松一口气,他面上微笑道:「殿下安心吧,我定将谢礼准备妥当。」
不想无盐却摇了头,零禹一怔。无盐看看他,略有点难以启齿,只解释:「让我来准备吧。」
零禹心里稍有迟疑,可想了想,无盐要这麽做也没什麽要紧。总归一份小礼罢了——能有什麽不同?他便道:「我知道了,殿下,您先歇会儿吧。」就动手放下床帷。
无盐躺在温暖的床被里,听着零禹逐渐远去的脚步。他望着床顶,心想着方才他提议由自己备礼,零禹好像十分讶异。但是,他着实不想只是应付。他摸了摸搁在枕边的黑玉虎。
也不知道为何,每每想及昨晚的事,他心头便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要说起来,也不只是昨晚,仔细想想,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每次想到能够见到神君,那整天都是非常高兴,见上面以後,也不再畏却对方,只感到安心。明明他与神君到现在也谈不到什麽,他甚至不了解对方究竟怎样的人。他们的相处也不同於他与司药那样的方式。
他有一点想不懂。
然而,关於送礼着实是个大学问。要送的妥切又合乎心意,虽说礼轻情意重,那也不能是一个不够上台面的小玩意,然而太精贵,不免过於隆重。无盐对此毫无头绪,十分烦恼,而他说了不要零禹插手,零禹也真是不插手。到这份上,他使劲琢磨神君的性子,最後深以为送的东西,最好不要花俏而贵重。
如此,无盐才忆起一件事。从前他与迩问来往的最频繁时,对方给过他一串结了玉扣的佩饰。记得迩问说过,这样的佩饰在凡世有保平安的意义。
无盐便去收藏的玉匣子里拣出几颗色泽好的玉石。他先在玉石上描画图样,按着将其切割及凿出个穿线的小孔。他花了半天的工夫,又打磨雕琢的,最後仔细抛光,便算完成了。他特地择了一条胭脂色的丝绳,将制好的玉扣串起打上花结。做完了这些,他把玉扣佩饰放进匣子里交由零禹。
零禹只知道无盐歇起後就在书房忙了大半天,并不晓得其究竟做出什麽。他反正收好,道:「对了,昨日要殿下早些回来,原是安排了制衣的仙子来为殿下丈量尺寸,好方便裁制婚服,不过殿下手伤了,所以我让仙子们过两天後再来了。」
无盐突然听他说起这个,不免错愕了一下子,慢慢又回过味。自他父君为他定下这桩婚约,天宫中一直无特别大的动静,他差点都忘了。此前他对这桩婚事只觉得莫名其妙,不安与无奈,可这会儿却蓦地感到了烦躁。是故,他只低低点头,没有应声。
零禹倒是不察,又说:「另外,我遣人去请来了司药星君,他这会儿已经到了。」
无盐便振作起精神,携了黑玉虎去了待客的厅里。那抹见的熟悉的楮衫身影此刻端坐椅子上,正要喝茶,一眼望见他来,又把茶碗搁到几上。司药站起身,带着歉意开口:「不想才提醒殿下近几日应当避祸不出门,谁想殿下当日便遭袭,怪我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还请殿下宽宥几分。」
无盐简直有点窘起来,他道:「我与神君已经约定,岂能因此不去?况且事先谁知道那头小黑虎跑去了哪里,又怎知一定遇上?再说,我原来也不担心遇上。」
司药一笑,道:「我听零禹仙官说了,若不是神君到的及时,只怕殿下这会儿已让那头虎给生吞活剥了。」
无盐看了零禹一眼,对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似的神态,口里说:「那麽两位慢聊,请恕小仙退下了。」
司药笑道:「慢走。」
无盐不说话。他为零禹总是过度的担心感到一丝不豫,又无奈。他抿了下唇,低声道:「神君来时,我早已制住了牠,只是……」
说到此,他神情隐约局促。他是自知确实过於莽撞了,黑虎变异後无从明辨是非——他心想神君说得极对,对待只余天性的猛虎,不该轻易放下戒备。
司药这时看无盐神情流露出些许沮丧,便咳了一声,当下说起正事,他道:「殿下,不如让我看看黑虎的情况。」
无盐点头,便把手里的黑玉虎递给他看。他道:「神君将牠暂时变成了这个模样。可牠後腿有伤,我想着不该置之不管。」
「嗯,零禹仙官同我说了,唔,我瞧瞧。」司药道,两手接过那只黑玉虎。他凝视了一会儿,就从衣怀里取出一支线香。他走到一张几案,揭开几上的一只小金炉的盖子,放进去就使术焚了。
无盐闻见那燃出的香气,依稀带着一缕广藿的香味。
「烦请殿下举着牠。」一会儿,司药估量安神效果该出来後,便道。他把黑玉虎递还无盐。
「好。」无盐点头,接过後两手举好了牠。
司药伸出一手,覆於黑玉虎头上片刻,但好久依然不见它有点什麽动静。他微皱眉,又试了试,结果一样无动於衷。他便看向无盐,摇头道:「这困缚术太高深,我解不了。」
无盐想不到会如此,一愣。此前他并不曾试着自行解开过黑虎上的困缚术,主要是因听了零禹的顾虑,加上一般困缚术不出那几个,即使他不解,到了司药手里也自是解得。
他想着一会儿,便也一试究竟,可果然如同方才司药所为,半点不见动静。他着实不解神君作法,突然才想,若是交还到元始天尊手中,其必然不会没法子,然此刻元始天尊还未回去,是因他不放心,不愿直接将黑虎交还,大抵神君没有料到这一点。
无盐想了一阵,苦恼地问:「这样的话,牠的腿伤怎麽办?」
「没法子了,青龙神君术法高深,小神无可奈何。」司药叹道,抬手灭去炉中的燃香,「不然直接送还玉京吧,天尊座下几个弟子修为都不差,说不准能够解得了。」
无盐即刻摇头:「现下不知哪个弟子伤了牠的,贸贸然送回,可要害了牠。」
司药只好一摊手:「那麽,只好劳烦青龙神君了,不然此副模样,我也治不了伤。」
无盐正想附议,可立即觉得不妥。明日他登门是为了答谢,怎麽好又寻事过去。他着实不愿又麻烦了对方,但……
司药不知事由,只见无盐面露为难,奇怪道:「怎麽?」
无盐看看手里的黑玉虎,心中仍有几分挣扎,口中道:「若不找神君,是否真解不了术法?」
「唔,是吧。」
无盐不由嗒然——虽然不愿,但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