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其实,在从那间被荆棘包围的屋子逃出来後,
绘茉後来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从陌生的旅舍房间醒来,发现自己位於一个她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破旧不堪摇摇晃晃霉味浓厚的床铺、
采光不佳而阴暗昏黑的狭小房间、
以及,外头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和冰冷潮湿的空气,是她醒来後最深刻的印象。
绘茉恍恍惚惚地站起了身,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似乎是前一天的衣服。
那是一件纯褐色、没有其他花边装饰的单调连衣裙,以及另一件深灰色的破旧斗篷挂在床头上,和一袋深麻色的布袋被放置在餐椅上,似乎是她失去记忆前拥有的行李。
除此之外,在位於房间中央的小餐桌上,残留着似乎是昨天晚餐的盘子,盘中冷掉的食物却剩下了一大半,凝固结块的浓汤和风乾硬化的面包块,让人看了一眼後就食慾全无。
(这里到底是……那里?不行…完全没有印象……。)
绘茉焦虑地张望四周,然而却没有任何一样熟悉物品可以勾起她任何的零碎记忆。
她不死心地伸手拿起了放在餐椅上的布袋,并将其中的物品一股劲儿地倒出来,想要从其中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而虽然袋子的容量相当地大,但里头的东西却是少的可怜。
几枚刻印着翅膀的铜板、
三张写着奇怪符号的纸条、
一把鸟型的银色钥匙,以及一袋意味不明的土司边。
绘茉困惑地思考了许久,但对於这些物品,脑袋仍是一片空白。
(只能记得最後在森林里逃跑时候的事情,接下来就什麽都想不起来了……为什麽?)
她转头望向了在床铺对面、房间里的唯一一扇窗户,微微起雾的玻璃上反射出她的模样,黑色的长发毫无精神地披散在肩膀,憔悴的脸色更是吓人,让她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我吗?」
绘茉不可置信地扯了扯自己的脸颊,但一股湿润的触感却从指尖传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众多的疑问围绕在心中,然而想要的答案却随着记忆一起消逝而去了。
即使想要向别人寻求协助,但一直孤独一人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在外头熟知的人。
此时屋外的一阵疾风忽然地吹了进来,强行突破了旅舍破破烂烂的木制窗户且发出相当大的声响。绘茉吓了一大跳,在走神之际,不小心松开了原本手上拿着的那三张纸张。
「啊!等一下…!」
她发出了惊呼,并试图伸手去抓住被风吹走的它们。
但是很不幸的,纸张就这样的随风飞离到了窗户外头,再也没有回来。
而伸出的手只接住了不断落下的冰冷雨水。外头一片漆黑的夜晚笼罩着迷幻的浓雾,依稀只见在雾中闪烁着弱黄色街灯的道路,却没有任何行人在。
似乎是位於旅舍的二楼房间,且大概现在是夜半的时间,所以俯视下去的城镇才如此的安静,但仍可以听见淅沥的雨声和隐隐约约的鸟鸣声。
「………。」
绘茉缩回了被雨水沾湿的手臂,因为冷风的关系所以原本一团糟的头脑有点冷静了下来,内心不再像之前焦虑不安。
然而此时,眼角余光却忽然闪过了一道紫银色的视线,仿佛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的样子。
「什…麽……?」
她愣了愣,缓缓地将头转向了床的位置,也就是那道视线的方向。
————一只人的一半身高大小的巨型猫头鹰,正一声不吭地直立在她的床铺上。
而牠那紫银色的瞳孔似乎就是视线的来源。
「……!」
绘茉屏住了呼吸,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猫…猫头鹰!!?为、为什麽会在这里呢?)
因为惊吓而全身的肌肉不自主地僵硬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出什麽样的反应,也只能愣愣地直视着牠。
(难不成是从窗户进来的?但是刚才……。)
绘茉将缓缓地视线移向了她左後方的已经被紧关住的那扇破旧窗户,却在此时,她突然发现了自己脚下那滩不自然的大量水渍。刚才因为只专注於窗户之上,才导致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该怎麽办呢…?是误闯进来避雨的吗?)
她悄悄地打开了窗锁,但在看到外头正下着暴雨的画面,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个时候要是把牠赶出去会不会太可怜了……?)
绘茉担心地想着。
而再度将视线转移回那只巨大猛禽时,少女才发现浑身湿透的牠拥有美丽闪耀着光泽的白色羽毛,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更是显得十分明显。
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只白枭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庞大的紫色巫师帽,上头有着人类才可使用的防风镜,此时却戴在一只猫头鹰的身上。
(是因为有人饲养的关系吗?那麽,为什麽……)
「———那个,我说啊。」
一道低沉且陌生的男孩子声音却突然传进了耳朵。
纠结的思绪硬是被打断,绘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牠」,因为声音确确实实是从牠的嘴里发出来的。
「……你到底要看多久啊?」
那只猫头鹰开始像是人类一般对着绘茉说话,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不耐烦。
「————欸欸欸欸欸?!说、说话了!?」
因为实在太吃惊了,绘茉忍不住地大声喊了出来。
身体也因为本能的关系而不自主地往後退了好几步,但身後早已经是边界的窗户,根本没有多少退路可走。
「……。」
而猫头鹰却沉默地凝视着她,没有给出任何特别的回应。
锐利的银紫色瞳孔映射出少女的身影,「牠」似乎在思考什麽的样子。
然而,或许因为多多少少的警觉感,
「那只猫头鹰是来抓自己回去」的想法突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自从从那间荆棘所包围的房子逃出之後,她就一直抱持着兴奋与罪恶感交杂的心态。
兴奋当然是因为,她终於获到「自由」的这把钥匙,可以打开称做「世界」的这扇大门,不用再被封闭在那间小小的木屋里头。
罪恶感却是因为,不知道是谁曾经告诉小时候的她———她是「不允许」离开那里的。
一旦逃离那间房子,将会有恐怖的事情降落在这个世界和她的身上。
为了不让这个世界陷入灾难之中,那个人央求她一定要遵守这个约定。
而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听话,虽然只能从狭小的窗口遥望着蔚蓝的天空,但没什麽慾望的她也已经十分满足了。
然而,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她却开始有了想要逃离那里的想法。
随着漫长时间的经过,那股慾望更是越来越强烈。
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孤独一人的关系,她是那麽的渴望可以和人接触、和人交谈,以及———拥有「朋友」的这一件事。
但要是,现在就被抓回去那个地方的话,那麽现在的一切都将只是一场虚梦罢了。
而这样的事情——她是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只要一下子也好,算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自私的请求,她还想要在这里,在这个「外头的世界」待一阵子。
所以……
「——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要确认一件事情的。」
「那个首先……你的名字是『绘茉』,没错吧?」
那只猫头鹰以低沉诡异的声调问着,却没有发现眼前的少女已经变了脸色的样子。
「…………不、不是的!」
少女慌张地摇了摇头,说明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想要以不擅长的说谎来逃避牠的问题。
但殊不知过於动摇的表情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才不知道什麽叫做『绘茉』的人!」
「请…请你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当猫头鹰说出她的名字时,绘茉更加地确定牠一定是来带她回去的。
牙齿禁不住害怕地发颤,脚更是因为过度僵硬而开始使不上力,使她无法控制地瘫坐下来,更别提逃跑的事情了。
「拜…拜托你了…。」
少女苦苦哀求着,脑袋一片混乱的她早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言语矛盾是否。
而猫头鹰在察觉到她的异样後,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有些东西没有解释清楚。
「……抱歉,忘记把样子变回来了。」
——这麽说着的「牠」,忽然地从床上一跃而下,并在下一瞬间,转变成一名拥有银白色头发的「少年」模样。
「这样应该比较好说话……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