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風集)古硯磨墨往事舊II — 蘭若(5)

被里的人儿动了一动,转过头来盯着若尘,而後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一头未梳的长发乌瀑般地泄了下来,散在肩上,掩着那张小小的脸,若尘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闻昀兰的话语缓缓而出,字字无奈委屈。

「欺骗祖母……实在是不得已……一开始确实是受了风寒,被爹送到这儿来,待得久了便不愿回去……」温昀兰垂着头,低声说道,「要是病好了,便得被送回温家,我……」

温昀兰顿了顿,抬眼看了若尘一眼,眸色暗暗,眼瞳里盛着不符年纪的忧伤,若尘心头一紧,却不答话,等着温昀兰把话说下去。

原来温昀兰之母在家中不受宠,虽依着温老夫人的主意嫁进温家,但温老爷对温夫人这大家闺秀不甚上心,总是爱理不理的,反倒是看上了随她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与正宫夫人未生下一儿半女的情况下,反倒先和那丫鬟翠青生了个儿子,唤作温昀菘,很得温玖山疼爱。

温老夫人气极,逼着温老爷和温夫人圆了房,这才怀上了昀兰小姐,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却非男婴,温老爷遂更加理所当然地冷落了温夫人这房,日日往翠青和儿子那房跑,温老夫人拿自家儿子没办法,只得格外留心照顾温夫人母女俩。无奈,温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家中许多事都渐渐插不上手,温夫人又是副不与人争的性子,家务大权遂落在了翠青身上,温夫人尚在世,翠青就俨然以温家女主人自居,丝毫不将自己的主子放在眼里。

待温夫人终是抑郁而终之後,情状更是严重,翠青母子俩常仗着温老爷做靠山,时不时欺负温昀兰,温老爷对女儿受屈也不会替她抱不平。他对温夫人本是无爱,对温昀兰亦是无情,昀兰这小姑娘在家中的处境甚是可怜,偏偏她年纪小,又承了她母亲的性子,受了什麽委屈总自己一个人往肚腹里吞,只有在温老夫人在场时,她才算是勉强有了个倚靠。

因此,她才会想藉生病休养的理由住在别院,好远离那对气焰嚣张的母子和对她冷淡的父亲。

言语至此,温昀兰低眉垂眼,火光明明灭灭地照着她的眉眼,静了一会儿,温昀兰心里没了底气,再出口的话如烛火犹疑晃荡。

「若尘姊姊,我这样子做,是不是错了?我知道,是我不该……我不该骗人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

语句未完,小姑娘眼眶一红,低声啜泣了起来,若尘於心不忍,伸手将温昀兰单薄的身子拥进怀里,一面抚着她的头发,一面安慰道:「无事,难为小姐,小姐小小年纪便要受这些苦,着实令人心疼。」

她搂着温昀兰,心间想着那些大夫应该或多或少都明白温家的情况,外人难管家务事,大夫们怕被扯进豪门大户的恩恩怨怨,这才都以「不知病因」为推托,早早抽身吧?就是苦了温老夫人,被各方蒙在鼓里,瞎为孙女操了这份心。

「我留在这儿可能才是最好的。」温昀兰一面抹眼泪,一面说道,「在这儿还能天天同娘说说话,也不会受人欺负。我爹见不着我,心里一定乐着,他眼中那抹沙总算清乾净了。」

「你莫要这麽说……」

「可这本是实话!」温昀兰抬眼看向若尘,「家中除了祖母,谁会在乎我?分明、分明谁都见不得我留在温家。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一个人留在这里……再不然,我也学你一样出家做尼姑去!」

「昀兰小姐,话别说得这般绝。」若尘的眼神暗了一暗,「你年纪还小,以後会发生甚麽犹未可知,家人这层关系,还是悉心维护得好,莫要……」

昔日旧事袭上若尘心头,令她怔了一怔,直到看见温昀兰疑惑的眸色,她这才惊觉自己飘渺了心绪,而後接续前言说道:「莫要等以後出了甚麽变故,才後悔未能珍惜天伦之乐。」

若尘松开了手,神情黯然,看若尘这样子,温昀兰想开口问些甚麽,却又觉得自己此举或许是在揭人伤疤,便又怯弱地不敢多问了。虽然她同这尼姑说了许多事,可是她也没什麽资格要求若尘也对她敞开心胸。温昀兰暗暗想着,若她愿意对她说,那麽用不着她催促,她自会开口的。

为何剃发为尼?何时出家的?想问若尘的这些问题,小小年纪的温昀兰都惦在心底。

「再说了,别人出家的理由不外乎是看透人世,或是想潜心钻研佛法,哪有人像你这般因赌气的出家?」

「才不是赌气!我可仔细想过的!」

「是吗?」若尘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修佛之人有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你倒是说说,你现在心里是皈依了三者中的哪个呀?」

「呃?『皈依』?」温昀兰眨着困惑的眼,「『皈依』是什麽意思啊?」

「这……皈依就是……」若尘思考该怎麽同小姑娘解释这佛教用语才好,她比了比自己身上的僧衣,言道:「你瞧,贫尼是个念佛之人,要礼佛、诵经、修行。佛教便是我的皈依,如此解释,昀兰小姐可否明白?」

温昀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後又摇了摇头,见状,若尘不禁笑了出来。

其实不难的,她说,心之所属便是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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